今天震驚的看到林奕含自殺的新聞,雖然之前對她并沒有了解,但看完視頻我好像認得她的創傷,那似乎是一個熟人。
隨著對她故事的深入了解,我真的發現我們有諸多相似之處,包括對藝術和巧言令色關系的掙扎,和對希望自己成為“對他人痛苦更高的想象力的人”,這些地方都很像很像。
我知道我之所以覺得熟悉,是因為她的痛苦跟我是類似的。
尤其是我看到許多人在留言,還是很多我們心目中受過教育的臺灣人,寫下的話刺痛我的心:
“我同情活著的那個。玩到一塊有病的豬肉......”
“如果陳興當年沒有處處留情玩弄小女生.而是對林奕含專情.結局會如何?(當然林奕含高中時也不會精神病發.林奕含也會唸完醫學系當醫生)”
“我們高中班上的資優生都相當不易被騙色。”
這些語言相當刺耳,尤其是3,比1、2還更加刺耳。把污名安給沒有警惕的受害者,這是言語暴力的常見手法,使得當事人受到二次傷害。但是相信我,傷害不僅僅是二次,甚至是三次、四次、無限次。(本文要是停留在此處,還是適合居家旅行的閱讀,我自己也心里清楚。)
她的心理科醫生說,你是經過核爆的人。一瞬間我覺得矯情了,在我眼里核爆炸,生死存亡,怎么可以拿來譬喻一個人的內在創傷?肉體不在,精神何存?
于是我問我的內心,是這樣嗎?你覺得是不是肉體要高于精神,生命的意義首先要基于生存,你覺得是不是?
我畏懼說出這個問題我內心給出的答案,因為我怕這樣一來也會遭到“同情死者?廉價!”這樣的評價。
但我還是想說:“有時候內心的看法,是唯一可以依靠的,沒有人應該去否認一個人主觀感受的客觀存在。”
如果她覺得是誘奸,就是誘奸,不是讓你們去想象其合理性的。如果她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如果她畏懼說出她不愿意,就是畏懼,如果她說愛了就愛了。能不能尊重一下一個人,哪怕她是精神病人?
作為一個女性,我需要深吸一口氣才能分享這些經歷。我也受到過職場的類似性騷擾(恐怕級別很輕),我的男友告訴我,如果你覺得不舒服或者不愿意,那就是騷擾。
我也跟我的友人說過,我難以開口讓對方停止。她們會告訴我,你應該的,應該去叫停。我同意她們的看法,如果有些事情不叫停,會異常嚴重,就像《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里面寫的那樣,局勢失控了。
但真正發生的事情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事情的發生,有其偶爾也有其必然。就像房思琪說“為什么是‘我不會’,而不是‘不要’。”那些利用別人弱點的人,是可恨可憎的,如果按演化論你們認為是強者,也無可厚非。
就像很多孤兒被養老院的老年人性侵,留守兒童被性侵,都是偶爾嗎?當事情發生,無法去跟人傾訴,那種痛苦已經非常深刻,而再被質問“why not?”的時候,真是千言萬語無以言表。
林奕含說出了核爆中心的景色,如果是化為光影表演,你們多想看到,如果是當作案件陳情,你們又覺得無法理喻。這也許就是她的報復、或者說感到的強烈的責任、或者說一件必須犧牲自我、墮落自我、貶損自我也要完成的愿景。
我佩服她在這件事上的勇氣。
她這樣寫:
“李國華他其實有些話,就是他所謂的情話,因為讀者都已經有一個有色眼鏡知道他是一個所謂的犯罪者所以覺得他很噁心,但他其實有些話如果你單獨把他挑出來看,會發現它其實是很美的,請注意我說的這個美字,他有些話是高度藝術化的,他有些話,你可以想像、假設那是毛毛對伊紋說的,你會發現那其實是很動聽的,你現在想像一下毛毛對伊紋說:「都是妳的錯,妳太美了」,或者你想像毛毛對伊紋說:「當然要藉口,不藉口,我和妳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嗎」,或者「妳現在是曹衣帶水,我就是吳帶當風」,或者說「我在愛情,是懷才不遇」,這些話它其實都非常非常美。”
你覺得她變態嗎?我只是非常心疼,她想成為“理解他人痛苦”的人,但是缺乏這能力的,并不是她這樣的人。如她所說,李國華像是胡蘭成的贗品,而他們都是“對自己非常自戀,所以對自己無限寬容。這個思想體系本來有非常非常多裂縫,然後這些裂縫要用什麼去彌補?用語言,用修辭,用各式各樣的譬喻法去彌補,以至於這個思想體系最後變得堅不可摧。”
有時候我真想告訴她,如果你輕易嘗試理解他人的痛苦,尤其是那些極端分子,這些痛苦可能會將你自己的體系擊打出無數條裂縫,如此你就是脆弱,是崩潰,是最后失去信仰。
是說出“他怎麼可以背叛這個浩浩湯湯已經超過五千年的語境?為什麼可以背叛這個浩浩湯湯已經超過五千年的傳統?”
是去接近火焰,被其灼傷。
是沒有來的及成熟的心性,就永遠的停在那一刻。
是被束縛的樹苗,彎折了,曲繞了那個障礙,要去長出去,卻成為異觀盆景。
這些極端分子,也是因人而異,在此處是她引以為傲的語文的老師。是她欣賞仰慕的對象。這就不難想象,這是一場核爆,是她自己的內心,也是人類所可以共用的核爆,共用的集中營的屠殺。
這一個勇敢的人,反復經歷核爆去描述它的光影,巨大蘑菇云的工筆繪制,很大程度上,自己也想看清到底是怎么發生的,所以拒絕輕易解構。
我想這個時候我失去去思辨、去體諒、去拐彎提及預防等等這些能力。我就相信:
這是她的形式與內容的統一,她就想原原本本告訴你她以為的真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