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賣豆腐嘞......”熟悉的聲音,晚上五點鐘準時在村子里響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家家戶戶餐桌上只要出現豆腐,必是老王頭兒做的。說來已有二十幾年,從未間斷過,
老王頭兒做的豆腐質嫩味美,白白若出水芙蓉,比那少女的臉蛋兒還水嫩,紅白喜事缺不得,十里八村響當當。
老王頭兒今年有六十了,生有三個女兒,家有祖訓,手藝傳男不傳女。到這一代不打破老祖宗的規矩,手藝恐要失傳了,村里年輕小伙子備上錢財上門求藝的絡繹不絕,可沒有一個能打動老王頭兒,只有眼饞的份兒。
老王頭兒有話在先,什么時候自己干不動了,就不做了,這絕活也不能傳給外人。
02
年關臨近,各家各戶開始儲備過年的食材,豆腐自然是不可或缺的,王家豆腐卻斷了供應。
勝子是這門手藝虔誠的追隨者,五年間不知多少次上門拜師學藝,都被婉言謝絕。這天勝子拎著悶罐到老王頭兒家,準備買些豆腐儲備過年,大老遠望見王家大門緊鎖,拳頭大小的黑鎖掛在門栓上,心里納悶兒,年底是賺錢的好時候,怎么停了生意?
一連幾日聽不見吆喝聲,街坊鄰居都在議論,怕是今年除夕夜吃不到美味的豆腐了,果然今年春節少了多年以來吃慣了的豆腐,總覺得怪怪的,似乎少了什么。
大年初三那天,有人撞見老王頭兒,聽說他的三女兒被查出白血病,在縣城醫院住院了,都曉得這病沒得治,花錢就像無底洞,再厚的家底都要搭進去,還要欠上一屁股債。大伙都說,家門不幸,又垮了一家,病人遭罪,家人也遭罪,豆腐算是吃不上了。
沒過多久老王頭就開始四處借錢,村里人都勸他,省省吧,別折騰了,人早晚都要走,欠下的債怎么還吶!可老王頭兒執意要治病,大家都不敢借錢給他,害怕這錢打水漂了。
只有老王頭兒自個兒明白,老伴兒生完小女兒,因為大出血離開人世,為了保住孩子,躺在病床上,當媽的只留下一句話:救孩子。老王頭兒含著淚依了老伴兒,小女兒從小體弱多病,沒成想竟是這般境地,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老伴兒用命換來的小生命。村里人都覺得他命苦,感嘆老天不公,這成了村中婦女相見逃不掉的話題。
03
勝子心里覺得可惜,家門不幸,這手藝十有八九傳不下去了。
二月二那天,老王頭兒家大門上,貼了張大紅紙,毛筆寫著四個字字:招收學徒。
就這樣,老王頭兒收了三個年輕學徒,每人收了兩千塊錢,其中就有勝子,勝子明白,要不是迫不得已覺沒有這次機會,勝子掏出三千塊,為了學手藝,也為盡自己一份力幫幫這家人。
第一天拜師,每人燒上三炷香,跪地叩拜王家第一代創始者,起身插在香爐上,端起一碗高粱酒,一飲而盡,叫聲師傅,磕三個響頭,算是正式入門。
老王頭兒從柜子地下拿出一本發了黃的小冊子,一只手托著,一只手輕輕撫平褶皺的紙張,昏暗的燈光下老王頭兒顯得異常平靜,沒有一絲不情愿,像是要把畢生絕學傳給門下弟子。
三個人用毛筆記下配方及制作要點,老王頭兒把小冊子合上復歸原處,帶著幾個人進了豆腐坊,生起火,從豆子篩選到研磨再到點鹵水,親自演示給三個徒弟。勝子看傻了,一塊小小的豆腐工藝竟如此復雜,心中升起強烈的敬佩之情,每道工序如此復雜精細,開始懷疑自己的信念是否能繼承這門絕學。
一連幾日三個人都泡在這件不足二十平米的作坊內,可還是做不出平時吃進嘴里的味道,幾天之后一個人退出了,老王頭搖搖頭,把拜師錢退回去。勝子不甘心,從天亮到深夜寸步不離,反復嘗試,相信自己一定能完全吃透這門手藝。
聽說老王頭兒小女兒的病情惡化,只剩下勝子他們兩個人在作坊里忙活,勝子從自家提來兩麻袋黃豆,認真專研每一個細節,誓要達到師傅的水平。
04
村里斷了幾個月的豆腐,這生意被很多人盯上,村東頭開了一家豆制品廠,上的都是生產線,雇幾個工人流水化生產,效率提高了不是一丁點,村民又有豆腐吃了,漸漸的忘記了老王頭兒的吆喝聲,忘記了二十幾年的味道。
這天王家女兒出殯,村里人都來了,勝子更是早早地來幫忙,他不忍師傅黑發人送白發人,也不忍看到這門手藝被生產線被取代,師傅失落的背影。
老王頭兒把女兒葬在老伴兒旁邊,跪在墓前說了好多話,她娘啊,我沒能照顧好蘭子,有愧你的在天之靈,當年你執意留下這孩子,而我......言語哽咽,眼淚簌簌而下,哭得傷心絕望,東北風呼呼刮過,卻掩不住人間冷,世間涼,喪女之痛始料未及,白雪飄落從不缺席,天空飄起鵝毛大雪,勝子站在身后仰頭望天,天正黑,雪正白。
05
老王頭兒搬到縣城大女兒家住,留下的豆腐坊勝子接下來,另外那個學徒也開起了豆腐廠,專業化生產,至此村子里的豆腐供不應求。
師傅離開前,勝子告訴師傅:“從小記憶里的味道是師傅給的,想吃這一口兒的鄉親們依然會選擇,我繼續做給他們吃!不論有多少人,我都會做下去。”
王氏豆腐沒有消失,村子里依然有人好這口,從此勝子做豆腐只賣給這些人,無怨無悔,勝子推著車,依舊五點鐘叫賣......依舊還是那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