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乙真人上門兩日后,公孫鎖才想起是不是該去看看老五。
平日里都有弟子來匯報顧三梨的狀況,這兩日卻說安靜的緊,他這個師妹別是想不開吧?
推門而入,卻見顧三梨安靜的躺在床上,陽春三月,倒是將兩三床棉被都裹在身上,公孫鎖微微皺眉,好像有些不對。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他這個師妹面色慘白,一頭青絲凝結(jié)成冰,連眼睫毛上都掛著細(xì)碎的冰晶。
“速去請門主前來!”
公孫鎖頓覺大事不好,他方才碰到她的衣袖已然結(jié)冰,往后退了幾步,又吩咐弟子不得靠近方才作罷。
馬空還沒來,路遇便來了。見顧三梨這幅樣子,表情也是十分驚恐。
“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
“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公孫鎖怒道,“你老實交代,是不是你偷了一氣寒元珠?是不是你給她吃下去的?”
不會吧這都能猜到?路遇對自家?guī)熜止眵劝愕耐评砟芰σ恢备械綗o法破解,跟公孫鎖待久了總有一種“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又知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抓狂感。
路遇自然是不能全承認(rèn)的,想了想道,“我只偷了幾顆玉虛果給她吃,我哪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情?玉虛果我也吃了幾顆,完全沒問題啊。”
公孫鎖并不相信他的鬼話,“這話你騙騙師傅也就罷了。一氣寒元珠怎么會在靈虛果內(nèi),又怎么會那般巧讓三梨給吃了,你應(yīng)當(dāng)很清楚。”
“那師姐她……”路遇見她那副樣子,多半是活不成了,心里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過,倒是想著這樣血都凍僵了吧?那有什么用呢?他突然頓了頓,為什么會想這種問題?
公孫鎖默默的看著顧三梨。他不喜歡這個師妹,從馬三兒把她撿回來的第一天就不喜歡。他幻術(shù)修為已然大成,一眼便看透這女子過分厚重復(fù)雜的前世,差點喘不過氣來。這樣的人,不是氣運逆天就是孽緣纏身,無論哪種都將為天紫明門帶來無盡變數(shù),所以,他不喜歡她。
天紫明門在如今這個無神無魔、全民修仙的時代也算是特殊的存在。武力值很低,修習(xí)的法術(shù)不過是普通的防身術(shù),若只是武力相搏,天紫明門弟子連剛踏入修仙道路的新手或許也不如。盡管如此,卻甚少有修道者敢于挑釁天紫明門弟子,一切皆因其修習(xí)幻術(shù),幻前世之術(shù)。
自天地初成,萬物生靈皆出自宇宙長河,生靈歷經(jīng)輪回,死后真靈消散,便再度回到宇宙長河;但若真靈強橫或執(zhí)念過深,便將歷經(jīng)多次輪回,方可真正煙消云散。而天紫明門的幻術(shù),則是將其前世真真切切的幻化出來,勾起前世記憶,一旦精神力不堪承受這如同滔滔江水般的記憶印記,便會瞬間崩潰,輕者癲狂癡傻,重則瞬間死亡;即便能抗住,精神力被前世記憶沖擊的那一刻也必定分神,這段時間足夠天紫明門弟子逃脫或殺人了。
普通人大多歷經(jīng)一世,少有前世,天紫明門的幻術(shù)自然是無效的;而越是修為強橫之人,越是經(jīng)歷多般劫數(shù),遇到天紫明門弟子就該自認(rèn)倒霉了。只是這幻術(shù)唯一不足便是無法幻化自身前世,更無法將他人前世種種透露外人,倒也奇異。
顧三梨擁有復(fù)雜厚重的前世,歷經(jīng)多世,所以她精神力和真靈都無比強大,修習(xí)幻術(shù)也天賦異稟。但她本人對此毫不知情,公孫鎖能勉強看到前世的她曾是一國公主,再往前是一只剛修煉出人形便被獵殺的妖,再往前是一位愛好詩詞的柔弱女子,再往前是女將軍、是采桑女……她在不同的輪回里扮演著不同的角色,歷經(jīng)多次輪回,執(zhí)念卻絲毫不減,真靈始終不曾消散。
究竟是何等執(zhí)念,能在輪回中苦苦堅持千萬載,哪怕一次次輪回消減記憶,都不曾抹去。
馬空匆匆趕來,打斷了公孫鎖的沉思。兩日過去,即便顧三梨再福大命大,這次也算是走到頭了。馬空見她慘白的臉毫無生機,渾身都泛著冰寒的氣息,身體晃了晃,差點沒暈過去。
“師傅小心。”公孫鎖忙扶著馬空坐了下來,“如今師妹周身寒氣蔓延,無法靠近,也不知究竟如何了。”
“好好的關(guān)著禁閉,怎么會如此?”馬空勉強鎮(zhèn)定道。
公孫鎖看了路遇一眼,才道“六師弟在昆侖摘了幾顆果子回來給師妹吃,許是不小心將一氣寒元珠混在里頭了,這一氣寒元珠是天下至寒之物,一般來說是無法輕易吸收的,卻不知怎地讓師妹給吸收了,才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一不小心?”馬空提高了音量,顯然是極為憤怒,“一氣寒元珠是昆侖鎮(zhèn)派之寶!這到底是他們不小心還是你路遇不小心?”
“師傅,當(dāng)務(wù)之急是救五師妹。”眼見馬空要發(fā)飆,公孫鎖忙道,“六師弟的事情日后處理也不遲,何況如今一氣寒元珠已經(jīng)被師妹吸收了,這件事情還是莫要鬧大的好。”
馬空猶自生氣,一拂衣袖將路遇轟出門外,道,“將這孽障送去清秋池!沒我的命令誰都不準(zhǔn)管他!”
公孫鎖見路遇被馬空打得口吐鮮血面色蒼白,知道這是氣得不輕。好在馬空尚有理智,他暫時無性命之憂,如今也只能盼望顧三梨這條命能撿回來了。
打完路遇后馬空的情緒總算是穩(wěn)定了很多。他一向以為老五行事有分寸,如今看來倒是他們兄弟三人太過疏于管教了。
“一氣寒元珠是天下至寒之物。”馬空皺眉,“三梨道行尚淺,顯然是無法吸收,反而遭到反噬。我觀她尚有幾分氣息……”
公孫鎖安靜聽著,聞言倒也不驚訝,依著三師叔那般愛護(hù)顧三梨的性子,她的身上肯定有保命的寶物。至寒之物自有至烈之物可解,只是金耀烏金丹在離羽宮中,離羽宮素來與玄英宮不和,而天紫明門大多數(shù)時候則與玄英宮親近,要求得金耀烏金丹恐怕并不容易。
馬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愛徒不可能不救。她闖出禍端危害門派他可以驅(qū)逐她,她性命堪憂他卻不可以不顧她,思索良久后,馬空才道,“老大,你和葉娉婷私交甚好,不知可否請她求顆九轉(zhuǎn)天玄丹來?”
公孫鎖聞言,微微搖頭,“娉婷不過是普通弟子。”
“罷了,我也知道這是為難你。”馬空并不勉強,“你和鄭微好生看管門內(nèi)弟子,嚴(yán)令出入,我再想想辦法吧!”
公孫鎖皺眉,他天生心思縝密,稍一思索便明了他師傅心中有何打算,張口想勸,見馬空望著顧三梨,滿眼擔(dān)憂,終究是沒有說出口,只道,“師傅萬事小心,您……還有我和師弟們。”
馬空安撫般的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馬三兒給顧三梨的護(hù)命之物自然是神器,他深知顧三梨性子單純又愛打抱不平,行走江湖難免有性命之憂,故而便將護(hù)心鏡給了她。如今這護(hù)心鏡護(hù)著她最后一絲氣息,也僅能堅持幾日光景。幾日后即便她氣息尚存,身體也會被徹骨冰寒完全同化,那般與死也沒什么區(qū)別。
幾日后,馬空再次回來,身邊便跟著一黑衣男子,公孫鎖卻是見過的,心下有幾分疑惑。
“離羽宮少宮主蒼殃。”馬空介紹道,“這是我家大弟子公孫鎖。”
“少宮主。”公孫鎖略一拱手,雖然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但這位少宮主大約是為了五師妹來的吧?
“公孫兄。”蒼殃倒是沒什么架子,自然而然的還禮道,“在下這次是跟隨馬前輩學(xué)藝的,以后便要喚公孫兄一聲大師兄了。”
“少宮主客氣,某愧不敢當(dāng)。”公孫鎖道,心下卻起了驚濤駭浪,難不成求得金耀烏金丹的條件就是教蒼殃幻術(shù)么?天紫明門的幻術(shù)雖然奇異,也不是不二傳的東西,只是蒼殃的身份特殊,一般來說是不可能收他做弟子的。
馬空待二人見禮后,便吩咐下去將門內(nèi)弟子都召集過來,又與鄭微商議片刻,道正式將蒼殃收為第七位親傳弟子,他離羽宮少宮主的身份卻并未多言,只道先在門內(nèi)住著,一個月后再行正式的拜師禮,一應(yīng)待遇,卻和親傳弟子相差無二。
路遇仍被關(guān)著。馬空將蒼殃帶到顧三梨處,臉上的表情才多了幾分真切,“這次就要辛苦少宮主了,若不是少宮主慷慨相助,我真是不知該如何才好……”
蒼殃道,“您已經(jīng)是我?guī)煾担蛣e說這么見外的話了。我從小便對天紫明門的幻術(shù)非常感興趣,卻一直沒機會接觸,自私點來說,哪怕是為了報答五師姐給了我這個機會,我也會全力救她的。”
馬空放心了不少,吩咐他人不得打擾,便離去了。
說來也是顧三梨運氣好,金耀烏金丹兩年前已被剛定為少宮主的蒼殃服下,整整閉關(guān)兩年后才將金耀烏金丹完全吸收,他剛出關(guān),便碰上馬空前來求取金耀烏金丹,他在門外聽了半日,那馬空言辭懇切,任由他父君冷嘲熱諷直至破口大罵,仍死皮賴臉的求著,只為救他徒弟一命。他本不欲管這閑事,卻聽他父君道,“本宮就不懂了,不就是個徒弟嗎?不說別的,你門下還有六個親傳弟子吧?何必為了這一個賣命?你這般作為,就不怕門下其他弟子寒心,說你偏心嗎?”
“宮主多慮。”馬空毫不猶豫道,“無論我門下哪位弟子是如今這般狀況,我都會這樣做。我想我的弟子也會理解我的所作所為,并且為了他們同門所受之苦殫精竭慮痛苦不已。”
就是這句話,蒼殃也想知道,當(dāng)他的徒弟究竟是何種感受?
于是他說服父君,來了這天紫明門,見到躺在床上,如同冰雕的女子。
顧三梨長相說不上甜美,更談不上清麗。她是那種普通到極致的女子,哪怕在一氣寒元珠的影響下,她的肌膚如同雪般晶瑩剔透,給人的感覺依舊是平凡的不可思議。既沒有凡塵女子的俗氣,也沒有修道女子的仙氣。
平凡得異常特殊。蒼殃最終得下這樣一個結(jié)論。
他將外衣褪去,慢慢走了過去。寒冰在他的腳下節(jié)節(jié)敗退,最終撤回全部溢出的寒氣,固守在顧三梨體內(nèi)。蒼殃試探性的將手附上她的額頭,盡管他已經(jīng)無懼任何寒氣,這刻骨的冰涼仍舊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感受到顧三梨微弱的氣息,蒼殃低聲道,“能不能醒過來就靠你自己了。”將顧三梨整個抱在懷里,他覺得有點后悔自己的決定了,這和抱了一大冰塊有什么區(qū)別?
好在她的身體還是軟的,聞著也有幾分香氣。就當(dāng)是積德行善了,蒼殃這樣安慰自己道。
路遇則在清秋池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就吸收了呢?怎么能就吸收了呢?他還想啥時候偷偷將顧三梨帶到昆侖去,那時候一氣寒元珠只要在她體內(nèi),昆侖的人肯定會發(fā)現(xiàn)的啊!怎么就吸收了呢?還差點把自己凍死?
路遇大部分時候還是想害死顧三梨的,他覺著這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至于害了她以后又救她,多半是這么多年的相處讓他在良心上有點過不去。
他自然聽說馬空新收了蒼殃當(dāng)?shù)茏樱m然不清楚蒼殃是何許人也,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猜也猜得到是為顧三梨的事情,那個死丫頭終究是命大,這回多半是死不了了。路遇最開始松了一口氣,隨后就開始盤算著離開清秋池后怎么和她解釋她才不會疑心自己。
蒼殃抱了她一個時辰便離去了。寒氣侵入肌膚,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完全消除的。馬空見暮三梨周圍的寒氣終于退散了許多,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他不想兩個弟弟不辭辛苦從古荒之地趕回來,看到的卻是這般景象,因為蒼殃救顧三梨有效的緣故,他在教他幻術(shù)上越發(fā)上心,又怕他心中不滿,連日便替兩個弟弟拿了主意,蒼殃便成了天紫明門第二位三師共承的弟子,這倒是讓蒼殃十分意外,直嘆馬空心真大,也不怕他回去將幻術(shù)外傳給離羽宮的人。
馬空是真的不怕,雖然他很疑惑,但蒼殃這人,的的確確是沒有前世的。這樣的人,天紫明門對付不了,卻也沒有修習(xí)幻前世之術(shù)的天賦,只能修煉普通的幻術(shù),他是離羽宮少主,自然有他本身的修煉法門,普通幻術(shù)用來錦上添花,也是足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