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那砸我心的咳嗽聲

朋友來北京做手術,無論如何要從南戴河回去一趟。幾次張口想跟母親說,又都咽了回去。

母親已經85歲。從小得的慢性肺病,足足折磨了她七十多年。最近幾年她肺功能嚴重減退,拄著拐杖也就能走一百多米。坐在她身邊,靜下心來,能聽見她沉重地呼呼呼的喘氣聲,有時看著她隨著呼吸吃力起伏的胸腔,我和她的胸一樣是悶的。

為了讓母親呼吸能舒服些,給她買了一個制氧機,制氧機放在我家,目的是讓她每天能下樓走一走。我家和父母家是緊挨著的兩個單元,有電梯的樓房上下都很方便。就這么兩步路,她都要拄著手杖過來。

一天,她拄著一個粗糙的木棍來我家,“媽,怎么沒用拐杖?”我不解地問她。“出門忘了, 不愿意開門取,順手拿了門口這根棍。”拐杖已經給她買了三年了,去年還一直不肯用,就怕人家說她老的,不行了。今年手里已經離不開拐杖了。

母親的衰老在一年一年地加快,心酸和沉重在我心里不斷增加,明顯感到母親已經陪不了我們幾年了。

目前她生活還能自理。有大姐三姐兩家陪著她,身體硬朗的父親也在她身邊。母親越來越戀人了,喝望兒女們都在她身邊圍前圍后。現實生活中這個很難做到,兄弟姐妹都已經是五十、六十、七十的小老頭小老太太,大病小病開始找到身上,還都有自己的小家。哥弟還沒退休,分別在兩個城市工作。

今年母親過生日,在千里之外工作生活的兒女沒有來。我在國外給她打電話。母親很失落地跟我說:“今年過生日沒兩個人。”我和母親說:“媽,相隔一千多公里來一次多不方便,不像過去在一個城市,生活在一起,說來就來了。”母親又說:“我還是愿意他們都來。”接著勸她:“媽!咱都八十多了,形式上的東西已經不重要了,踏踏實實地活好每一天才是正事。”母親的思想已經固化了,很難接受了我的觀點。

下午母親狀態很好,坐在沙發上吃水果。我鼓起勇氣跟母親說:“媽,我有事想回趟北京。”母親怔了一會淡淡地問:“買票了嗎?”我說:“還沒有。”母親又問:“呆幾天回來?”我說:“估計得下個月。”母親不在說話整個人達拉著腦袋堆在了沙發里,我這簡單的一聲走,還真讓她受不了。

母親心事沉重地進到小臥室吸氧,給她把吸氧機打開、調好、吸上,幫她蓋上毛巾被。她長嘆了一聲說:“人走的越來越少了。”上個星期外甥剛從南戴河回東北。我心情沉重地沒有搭話,到大臥室躺在床上看書。

一會,聽到母親幾聲咳嗽,緊接著急促的咳嗽聲一陣接一陣,那一聲一聲的咳嗽像錘子砸在我心上,是又悶又脹又澀的痛。下床給她倒了杯水喝。我剛躺下又聽見她咳個不停。再下床給她倒了一杯酒,“媽,你喝一點酒吧,也許能管用。”她喝了一小口。這時她只能坐著吸氧已經躺不下了。

母親喝黑黝黝泡的酒止咳,已經有很多年了。每次犯咳嗽病她的藥酒都會隨手不離身,走到哪帶到哪,咳嗽時就喝一口。今年他不怎么咳嗽,藥酒也沒帶來。

過了好一陣,小臥房里傳來了喃喃的夢囈聲,阿彌陀佛,母親總算不咳嗽睡著了。

母親吸完氧,破例沒有坐在沙發上給我講她小時的故事,直接回家了。看她出門時心情非常沉重,行動更加遲緩,感覺這兩個小時她又蒼老了很多。我說:”媽,我帶你到醫院看看吧!”她說:“不用了,就是肺子退化了。” 心理痛苦地看著母親進了電梯。

第二天早晨,心想,好不容易跟母親請了假,一定坐下午3點的動車回北京。

一樣一樣收拾東西,腦子里一出現母親咳嗽和她蒼老的背影,心就像被揪一樣難受,再想起來又揪一下。整個上午,心被反復揪扯折磨著,惶惶不得安寧,放下母親就走真的太難了。

無奈只得給朋友打電話,跟她說母親的情況,商量可能回不去北京了。回頭趕緊給母親打電話,告訴她我暫時不走了,千萬別在著急上火。

母親中午吃完飯來吸氧,沒有再聽見她像昨天那么劇烈的咳嗽,精氣神也回來了。他吸完氧坐在沙發里,聲音洪亮、滔滔不絕地又給我講起了她小時候的故事。講到她班馬五芹,民國時期家里沒糧吃,被她爹換了一麻袋糧食,馬五芹從此成了大山里的媳婦。說到一個十六歲的黃花大姑娘就值五斗米,母親競呵呵呵地笑出了聲。下午,母親的故事一直講到了日落。

其實,每個故事母親已經給我講過無數遍了。尤其是我這次從國外回來,母親更是跟我親不夠。每天下午吸完氧,“媽媽的故事會”就開始了,而且一天都沒有間斷。我要做的就是坐在她身邊靜靜地傾聽,里面的人物我幾乎都叫得出名字。每次她自己都以為說的是新故事,我也不揭穿她,只當第一次聽到并裝出吃驚的樣子,不時地附和。

人老了,精神需求和物質需求一樣重要,這一點往往被兒女們忽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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