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一個生活有儀式感的人,他說這是與生俱來的。
清晨八點鐘,象征著夢想的鬧鐘把他從淺淺的睡夢中叫醒,他用3秒鐘緩緩睜開眼睛,將上身與下身彎曲到90度,雙臂斜向上伸展到與腦袋呈45度的位置,伴隨著恰好能聽到的哈欠聲將昨日的疲憊扔出體外,所有的這一切做完,他便下床洗漱,這標準的起床儀式自從他上班第一天起伴隨了他三年。
下床之后,待X先生用熱水器加熱好的38度的熱水將臉洗干凈,一只手抓住剃須刀刮去昨晚才探出頭來的胡須,一只手五指張開置于胸前眼睛恰好可以看到的位置,每想一件今天要做的事,掰下來一只指頭,這一切做完恰好是清晨八點二十。
出門之前,X先生必須把被子點成方塊狀,放在整張床三分之二的位置,好像那個位置專屬于那個被子,命中注定。將永遠深藍色的領帶達成雙交叉結,他說這樣會顯得高雅且隆重,慣性的將西服拿到鏡子前,先左后右的穿在身上,然后看著鏡子,原地站立一分鐘,心中默念昨晚想好的激勵語12遍,對著鏡中的自己露出標志性的微笑,這一切做完,X先生感覺今天會得到上帝的眷顧。
X先生沒有車,徒步上班。途中的某一刻他一定會掏出手機對著或是早餐攤,或是斑駁的樹影,或是匆忙的人群來一張特寫,用VSCO中萬年不變的C1特效處理,于是每天九點在一個叫“我是Mr X”的微博上都會出現一張附著正能量話的圖片,那句話就是X先生早晨默念12遍的那句。
公司里的X先生從門衛開始會對見到的每一個認識的人用標準的“你好,XX,美好的一天。”問好,說時他永遠會身體微微向前,遇到上司還會附加一套標準的握手禮。打開電腦前都會輕輕撫摸三下,他說這樣會讓電腦感到他的善意,不會罷工死機。工位前有一個儲物罐,每天X先生會向里面擲入一枚代表幸運的硬幣,擲前一定要閉眼親吻一秒,每到100枚他就會施舍給公司門口的乞丐。所有的會議中,只要X先生有發言,他目光必須從第一個人開始旋轉一圈,保證看過每個人的眼睛,他說這樣可以將善意傳遞給每一個同事。
工作期間,X先生會在固定的時間里預留出5個十分鐘和女朋友聊天,按照想念程度、網絡趣事、晚餐選擇、工作內容、未來展望的順序依次進行,除此之外,X先生不會打開他們之間的對話框。下午三點,X先生都會站起來跟著公司的廣播音樂伸展肢體,小學時的廣播體操他至今一節不差的記著,同事早已習慣,不會說什么。
到了下班的六點,X先生都會準時下班,將未完的工作寫在紙上,貼在桌角上方二十厘米的位置,用每分鐘150字的語速讀一遍。當路過前臺旁的魚缸,會拿出早晨剩下的面部渣去喂那兩只一直游來游去的金魚。
到達約定的餐廳門口,X先生都要想好一個可以聊兩到三個小時的話題,然后推門而入去擁抱永遠比他早來十分鐘的女友,一分鐘后和女友對座而坐,以“親愛的,好想你,就像以往一樣。”開場,用他之前想好的話題邊吃邊聊兩到三個小時。吃完之后,如果是周三他們會去看一場新上映的電影,每個月第二周的周末還會去一次音樂廳,其余時間X先生則會牽著女朋友的手用1m/s的速度送她回家,然后用3分鐘的時間時間接吻,以“親愛的,明天見,晚安”結束一天的約會。兩個人租的房子相距并不遠,這么長時間為什么還未一起住,X先生說這樣比較有儀式感。
就這樣,X先生在自己的儀式感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有一天,X先生丟了工作,然后失戀了。
從那天開始,X先生每天都會睡到自然醒,拔掉電池的鬧鐘不會轉也不會叫了。睜眼之后他把被子踢到地上便穿著睡衣踢著拖鞋去樓下吃午飯時間的早飯,然后帶一份晚飯上樓丟到冰箱里。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未刮,每天只有吃飯睡覺打游戲這三件事,也不用對著鏡子掰手指了。每天的激勵語不喊了,每天的照片不拍了,那個叫“我是X先生”的微博也幾個月不更新了。沒有人可以打招呼,也沒有了每天無數遍的“美好的一天。”硬幣都用來買泡面了,眼睛不看同事用來看游戲畫面了,廣播體操忘得差不多了,金魚也不知道還活著嗎。叫做女朋友的對話框再也沒有消息提醒,其實微信也好久未打開,最新的電影也不知道是哪一部了。
終于X先生丟掉了他與生俱來的儀式感,在某個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刻之后……
其實哪有什么與生俱來的儀式感,那只是人們對安全感追求的借口。人,藉由這種儀式帶來的儀式感,來給自己一種強烈的自我暗示,或是我是存在的,或是我要努力工作,或是我要開心,或是我愛你……
總有一天,X先生會找到新的工作,會擁有新的女朋友,也許那一天,X先生與生俱來的儀式感又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