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擁有,便無謂得失。
沒有了黑小強的芝芝一度茫然無措。酒吧自然不能去了,搞不好楊經理會讓她還回所有的工資。
黑小強在時,芝芝每月工資悉數交回,后媽好歹還是留口飯的。
現在,不僅沒有飯,天天指桑罵槐、不得安寧……
芝芝決定溜回姥爺留下的老房子里獨自生活。
8月的天氣,惱人的熱。
老房子里沒有空調,芝芝便常常敞開大門,通通過堂風。也不怕有什么危險,死都不怕的芝芝,敢跟黑小強矯情的芝芝,自帶邪氣,壞人是靠近不得的。何況,房子里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
但,林一陽出現的那天,芝芝還是被嚇了一跳。
丟了工作斷了口糧沒了黑小強的芝芝,再不敢去酒吧夜總會一類的地方。
有著多年照顧弟弟的經歷,芝芝倒也不怕吃苦。她在老人院找了一份護理工作,除了每天的一對一護理,逢周五還要負責清理老人一周的衣服、床單。
那天,芝芝夜半歸來、睡眼惺忪,迷迷瞪瞪上了樓,赫然看到門前大包小包的東西和一個高大壯碩的后背時,嚇得心都快停止跳動了!
后背轉過來,卻是好一張俊朗明媚的臉!
芝芝一邊為自己的第一反應慚愧著,一邊不自主抱緊包退后一步,“你是誰?要干嘛?”
對方卻一下子笑了,眼角眉梢竟溢出一絲驚喜和寵溺,“是芝芝嗎?我是你的陽陽哥哥,哦,不,是一噸羊,還記得嗎?”
“一噸羊?”記憶的潮水輕輕拍打著腦畔,恍惚記起姥爺的鄰居林爺爺家是有過一個大哥哥。
只是,自媽媽去世以后,很多記憶都變得模糊、混亂,而且成長的日子狼狽、倉促,腦子里哪還有空隙去存儲這些呢?
“你大半夜的在干什么”?芝芝仍不忘警惕。
“哦,我這不從國外回來,剛下了飛機嘛,不想驚擾老人家,準備先回到老房子安頓一下,再去給他們一個驚喜。結果,太久了,你知道的,忘記怎么弄這個鑰匙了”。
“我知道什么啊?”芝芝心里叨咕著。許是對方過于謙和禮貌的談吐、亦或那張俊臉有迷惑作用,芝芝松懈下來。上前接過鑰匙,幾下擰開,然后轉頭打開自家的房門。
“哎,等等,謝謝你啊芝芝,我這剛回來,什么都摸不清頭緒,明天你如果有時間,在家的話,我是否可以叨擾啊?”
“好吧,不過,我周末一般起來的晚,差不多得十點鐘才行哦!"
“好好好,沒關系的!”
夜,沉寂得可怕。一個小盹兒之后,芝芝驚醒。
是的,即便疲憊至極,仍一如既往的失眠。除了與黑小強一起的最后那段時光,能夠抱著他安然入睡,十年來,夜晚對于芝芝來說,就是煎熬。
何況,是在這座老房子里。
芝芝最討厭那些鬼扯的雞湯,什么“你也許選擇不了自己的出生,但你可以選擇自己的成長“,還有什么”你也許選擇不了自己的成長,但你起碼可以選擇自己看待命運的態度”。她特別想揪出一個雞湯君來問問,換你、換你吧,來親身經歷一場,你來告訴我該怎么選擇自己的成長,又該怎么選擇自己的態度?
閉上眼睛,往事歷歷在目。
那年,芝芝八歲。那天,是個冬日。那時,芝芝正在做一個紅裙子的夢。
冬日里的天,亮得晚。所以,芝芝一直恍惚覺得,那是在夜晚。姥爺突然迸發出來的嚎啕聲把芝芝驚醒。對,就是迸發出來的,像胸腔炸裂般的感覺。然后,救護車聲、噪雜的腳步聲、哭聲,一切漸漸近了又漸漸遠了。沒有人理會扒在臥室門邊的芝芝,沒人理會。
從那天起,芝芝再也沒有見過媽媽。
然后,反復在夢里出現的就是在長長的巷子里追趕靈車、卻怎么追也追不上。
按說,八歲的孩子,應該有很多兒時的記憶才對。可是,芝芝卻沒有。
許是,任何曾經擁有又瞬間失去的人,都會選擇刻意的遺忘。
何況,事實的真相,是那么的殘酷。爸爸出軌,外面的兒子滿了周歲,小三最后通牒。那天,媽媽答應芝芝第二天也買一條跟同桌一樣的紅裙子,并哄睡她以后,接到了爸爸的攤牌電話。
媽媽那晚都想了什么,芝芝無從知道。但起碼,她應該沒有想到自己,芝芝始終這么認為。
芝芝常想,自己一定是遺傳了媽媽倔強和決然的性格,不然為何總是生活在黑白兩端、沒有中間地帶的世界里呢?而且,好與壞的判斷標準,也只有“愛”這一個字。比如,媽媽愛自己,所以媽媽是好人;爸爸和后媽不愛自己,所以是壞人;黑小強愛自己,所以是好人。至于,剛剛碰到的這個一噸羊,如果,他對自己好,就算是好人了吧?
她所謂的“愛”,也很簡單,就是“對自己好”。
成人的世界里,總愛用情商去定義一個人的行為。帶著原生家庭痕跡成長的孩子,因為性格和行為的小眾化,總是會被劃為少數的另類。
水市的芝芝天地就那么大,何況她的情商,停留在了八歲。
一噸羊?芝芝終于想起,他叫林一陽。是的,就是那種標準的家長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即便當初無比寵愛自己的媽媽,也常常掛在嘴邊那句話,“你看人家陽陽哥哥”。芝芝就是在媽媽不斷安排的“去找陽陽哥哥玩會兒,多跟陽陽哥哥學學”等懿旨中,不情不愿地去觀摩林一陽刻苦讀書的身影時,送給他的“一噸羊”稱號。
對的,當時,在幾歲的芝芝眼中,十幾歲的林一陽的背影,就已經是“高大壯碩”這四個字了。
此番重逢,這“高大壯碩”帶給芝芝的,會是如童年時高不可及感的卑微感,還是如今失魂落魄時的溫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