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會讓空虛沸騰,那種沸騰的感受會讓我們誤以為自己是愉悅的,是自由的,是對的,是好的。但酒精退去,難捱的依舊難捱,難受的依舊難受。那杯酒只是一管興奮劑,一管安慰劑。藥效過了,一切假象都會消失。
林爽經歷了這一切,我陪著她也經歷了這一切。但我必須保證自己不醉,保證自己能夠背她回家,扶她上床。我至今都無法相信她失戀后居然會是這般模樣,我仍舊清楚地記得她戀愛時曾說過,愛的時候就要放下身段投入一切去愛,分開了就要放下一切昂首挺胸瀟灑離開。可她只做到了前一句。
那段日子林爽學會了抽煙,其實這件不良行為我早就會了,只是抽得不多,也不愿意讓煙味充斥在林爽的屋子里。我沒有阻止林爽自暴自棄的行為,我以為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必須做的事情,煙酒是壞的,是自我傷害,可只要活著,那每一秒的流逝不都是在慢性自殺嗎?既然都是等死的過程,不如活得用力一點。林爽日夜顛倒,每天夜里總在屋子里駝著背走來走去,像個找不到肉體投胎的游魂。
“你別總駝著背走路,難看著呢。” 我發起攻擊。
“成熟的麥穗 總是低著頭的 ”她以玩笑反擊。
聽到她還能開玩笑,我知道她快好了。
涼風撩動窗簾,吹進屋子里,
稀釋掉黑暗籠罩下兩個女孩屋子里的濃重煙味。
第二天林爽辭掉了電影院的工作,報了一個法語班。她說,想換換腦子,想通過學習另一種語言來重新了解自己,感受世界。我說,你只是不想回到你和他相識的地方吧。她說,揭穿別人有意掩蓋的痛處是一件非常不友善的行為。我壞笑著。
我是夜班,她上的是夜校,所以我們每天下午一塊兒搭公車去各自要去的地方。她是直達,而我還要轉兩站。她總挑最后排的位子坐。我說,后排危險。她說,喜歡坐在后座,無論是公車還是火車。總覺得只要賴在后座上,就可以離開的慢一點。我笑她說,失戀的人總是比較像哲人。她白了我一眼后戴上了一只耳機,把另一只耳機塞進我的耳朵里。
很久以后的一天夜里她告訴我,人是以痛覺認知自我的。頭不痛的時候,就無法感覺到頭的重量,當你大快朵頤時,也不會想到此時的胃正在辛苦地為你的身體工作。而疼痛來襲,一瞬之間,正在疼痛的部位就變得無比重要,但當身體恢復時,可能仍舊會繼續忽略,可心里留下了一絲歉意與感激,那是對身體的敬畏。
這么看來,可能愛也是如此吧,大愛特愛時不管不顧,直到突然失去,才心痛起來,那疼痛讓你明白那個人的重要與分量。經過一次或幾次戀愛的人,對之后的愛情,也會帶著某種歉意與感激,那是對人,對命運,對愛的敬畏之心。
所以痛覺的另一種解釋應該是歷經疼痛之后的覺悟吧。
那一刻我知道,她徹底痊愈了。
她每天都會告訴我法語班里各種飲食男女的趣事。滿臉堆肉的女人與戴著眼鏡的平頭木訥男似乎有一腿、清瘦的男大學生背地里暗戀教法語的女老師、職場女高管背起法語單詞來總是透露著隨時要談千萬大生意的口吻,諸如此類等等等等。她樂此不疲地說著,我好奇而羨慕。
相比之下,我的兩份兼職就顯得無聊透頂了,而且工作的氣氛總是叫人厭惡。便利店的夜班工作還好,基本上最多只有兩個人。可能因為是夜晚的緣故,基本不太聊天。而發傳單就不一樣,時常在鬧市區里,三五成群,站在各個街口或大型百貨公司入口,因為工作的簡單與機械化,導致不得不與一同工作的人發生各種對話。如果是男生基本還好,他們要么害羞沉默,要么言語直接,廢話不多。可女性聊天的模式就完全不同。她們是以一種相互恭維的方式,暗自較量。表面上相互羨慕,實際上是在自我炫耀的過程里平復嫉妒與掩蓋輕蔑。
我從不主動挑起話題,可一旦她們聊起來我也不得不加入其中。隨聲附和道“對啊”“就是這樣的”“恩,有道理”“真好”“真是令人羨慕”這樣語氣的詞總是不會出錯。只有讓女性覺得被人喜歡,被人羨慕,被人理解與認同。她們的話題才會告一段落,否則就很難收尾了。
這么想來,女人真是單純又復雜的矛盾結合體。一方面很好安撫,另一方面滿腹牢騷。可林爽不同,她說起話來毫無顧忌,開起玩笑也沒有底線。常常露出語病與邏輯漏洞,也不害怕展示自己的窘狀與驕傲。能和她成為交心的朋友也是因為如此。
念書時我還常常假正經地對她說,
說話不能口無遮攔,要言之有物才行,否則與市井潑婦有什么區別。
她卻說,言之有物當然是對的,可有時 言之有誤 才有趣。那種來自潛意識或日常慣性,總是能不經意地跳出邏輯說破真理。帶來全新而又意想不到的究竟。
她是對的。起碼在我這里,她永遠都是對的。永遠對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