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案起
八月
午后/清州郊外普應寺
松澤明撐開一把黑色的栗木傘,遮住剛從偏殿里走出來的藍凌,又伸出另一只手來扶了她一把。藍凌抬頭看了他一眼,二人相視一笑,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小徑緩緩朝寺門外走去。
接連下了幾天的瓢潑大雨終于漸漸細微了下來,空寂的寺院鋪滿了立秋后微涼的寒意。雨珠打在普應寺院內濕滑的青階上,合著兩個人落在青石板路面上徐緩的步調,發出了“踢踏、踢踏”的聲音。
這樣的意境,落在誰的眼里都應該是一幅絕美的圖畫。松澤明不想打斷這段美好,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秋雨怎么樣了?”
藍凌搖搖頭:“身體還是老樣子,時好時壞。不過回到清州這幾個月里,我總覺得他像變了個人似地。在外人眼里還是一副吊兒郎當大大咧咧的模樣,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進屋里擺弄他那把吉它。有時候半天聽不到聲兒以為他睡了,可進去一瞅,多半見他只是抱著那把吉它,盯著墻上那副畫發呆,叫他半天也不理人。轉頭一忽兒又跟沒事人似地,繼續跟你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
她嘆了口氣道:“我現在有點后悔,當初是不是不應該讓他回到我身邊來?”
“有些事,該面對的總得面對,你……還是沒有告訴他當年的實情?”
藍凌搖了搖頭,微微嘆息了一聲:“他受的打擊已經夠多的了,我怕他知道了會越發的受不了。”
“其實,抹去一段不好的記憶,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么說,那件事直到現在為止,還是沒查到什么線索嗎?”
“當時的情況比較復雜,調查起來有一定的難度。時間久了,大家也都漸漸的淡忘了。”
“哦?那就有點遺憾了。”松澤明停了停腳步,站在那里有片刻的愣怔。
藍凌見他突然低頭駐足,半天都默默不語,關切道:“您......怎么了?”
“沒事兒,就是突然......想起了些事情。”松澤明回過神來,面色牽強著笑了笑,表情卻顯得格外凝重。
“我真是的,不該拽您這么個大忙人,到這清修之地陪我一番嘮叨,一定耽誤了您不少時間。”藍凌滿含歉意道。
松則明垂眸微笑道:“哪里,只要你不煩我就好……”
他一抬頭,又對上了藍凌略略吃疑的目光,忙岔開了話題:“哦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有一個老朋友的孩子,最近剛剛留學回來,好像是在清州的一家醫院任職。要不,介紹他和秋雨認識一下,說不定會對他有所幫助。”
“也好。”
藍凌停下腳步,凝視著遠處的青翠,像無盡的傷心與回憶突然層層翻卷過來,壓得她心頭有些哽咽:“我只是恨自己當時沒能夠陪在他身邊,讓他一個人經受那樣的境遇和痛苦。”
一只溫暖的手安慰著撫上她的肩,藍凌突然覺得有點難為情,稍稍退開了些許距離,垂眸頷首道:“讓您見笑了。”
“哪里。”
松澤明迅速抽回了手:“您也不必太過心急,還是要自己多保重些身體。”
她沖著他宛然一笑,兩個人并肩繼續向前走去。
初秋微涼的雨珠滴落在藍凌赤裸的腳面,卻讓她感受到了一抹春天陽光般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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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時/案發現場
肖磊一邊環顧著四周,一邊在聽一名警員匯報。
“死者殷富,大運貿易公司董事長,年齡57歲。太太于十年前病逝,一直獨居。”
“今天早上九點,鐘點女傭見他沒有按時起床吃早飯,便一路尋過來。發現他穿著睡衣倒在書桌旁的地面上,立刻打了報警電話。法醫的初步鑒定是心性猝死,死亡時間是昨天夜里10點鐘左右。”
這是一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又處處都充滿著銅錢和炫富味道的豪華書房。玄金的墻面設計和琳瑯滿目的古董裝飾,使得書架上寥寥不多的泛本,更加的孤寂可憐。
在放置著高大轉椅旁的地面上,先行進入的警員們已經勾勒出了一個蜷縮著的人形。
肖磊轉頭看了一眼秋雨,見他仿佛陷入了一種混沌的狀態中。幾個月來已經熟悉了他脾性的肖磊,從他放在胸前捻動的手指和微瞇卻發亮的眼神中,看得出來他的大腦一定在飛速地運轉著。
許久,秋雨將目光投射到那張空蕩偌大的書桌上。
一臺打開的筆記本電腦,正跳躍著休眠模式。秋雨走過去,隨手點擊了一下屏幕,看到上面跳出了一行密碼輸入條框,便合起來交給一名警員讓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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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時分/清州大學教授公寓內
送完藍凌回來,正對著一張照片出神的松澤明,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沉思。
“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您想聽哪個?”聽筒那頭傳來的柔和聲調中夾雜著一絲興奮。
“自然是好的。”
“您還記得三大元老嗎?”
“當然。”
“好消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壞事做的太多遭了什么報應,七天時間里,老大和老二莫名其妙地接連發生意外……猝死了!”
“哦?”松澤明的眼睛驀然亮了一下:“那壞消息呢?”
“老三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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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時分/清州市局
秋雨和肖磊剛回到辦公室,面容清秀的小內勤送來了一份案卷。
穆黑,男,59歲,大昌貿易公司董事長。
七天前,他的太太度假回來,發現他倒在書房的地上已經死亡。法醫的最終鑒定為心性猝死,死亡時間是頭天夜里的10點鐘左右。
雖然,并沒有找到任何證據證明屬于他殺或自殺。但是他的太太堅持認為,自己丈夫的死定有他殺之嫌疑,一定要徹查堅決不肯結案。無奈之下只得交由刑偵處,再次進行立案偵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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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后/清州
清州市一直以來是A省最重要的沿海旅游經濟開發區。
這里的人們文化素質普遍較高,人文環境古樸幽雅,經濟發展迅速。多年來社會治安穩定,基本上是處于一種較為安逸的生活狀態。
周劍一是在五年前,被調到清州市擔任副市長兼公安局局長的。他在業界可是出了名的鐵腕人物,處事雷厲風行、狠辣果斷,從不手下留情。然而他對藍凌和秋雨的感情,卻獨獨除外。
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秋雨便成了清州市局里名副其實的寶貝。
周劍一將他安排在一個新成立的團隊里,這個隊沒有隊長,由周劍一直接管轄。組成人員也都是五花八門,各個身懷絕技之人。
他們平日里主要負責全市一些特殊案件的技術分析、指導督辦,和重大疑難案件的審理工作。除了秋雨和肖磊,其它隊員在局里都比較分散,屬于哪里需要去哪里的應急狀態。
常言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這種看似閑散卻人才濟濟、設備精良,時刻都能保持在一個高活躍度,戰斗技術水平含金量100%的戰備團隊。一旦在遇到重大特要案件時,便能夠迅速的集中起來,充分發揮其巨大而威力無比的作用。
這在組織機構隊伍建設里,尚屬于周劍一的獨門絕技。被業內同行一致公認為,是公安系統改革創新試驗之典范。
雖然托社會治安穩定的福,這半年里并沒有什么大案要案發生。但是,秋雨在幾起小case中的表現,還是讓整個市局都對他刮目相看。
以往,一件得花幾天甚至是更長時間,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財力,搜集許多線索才能破得了的案件。只要秋雨出場,分分鐘便能搞定。
他往往能在某些不被人察覺的細微之處,找到案件最為關鍵的突破口,有的放矢、一擊而中。其斷案之迅速,偵破嗅覺之靈敏,對事物超常精確、冷靜的判斷力,和果斷的破案風格,可是大大的給周劍一漲了臉面。
用肖磊的話講:打從秋雨來,我們這位局長大人連走路都是昂首闊步、滿面春風的。
不僅如此,就連整個市局里寵愛秋雨的程度,也體現的比比皆是。
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隊員們也會被臨時抽去出現場,但除非秋雨愿意,否則沒人會讓他去;
他喜歡安靜,大家便主動在技術分析室隔出來一個小間,供他單獨使用;
他睡眠不好,沒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天都見不到他人影也沒人會覺得奇怪;
藍凌給他配了一輛超級拉風的‘牧馬人’,他便有事兒沒事兒的開著它,拽著肖磊滿大街的亂跑,還美其名曰為“巡警出更”;
他的‘小宮殿’內,桌上隨時都有一杯等待著他的熱咖啡,一把溫暖的大靠背椅,一條柔軟的薄毯,讓他時時刻刻都能夠感受到家的溫暖。這在清州市局,可是史無前例的待遇。
當然,秋雨能夠享受到這種寵愛程度最為關鍵的一點,是這位少年傳奇才子所表現出來的態度。
首先,他從來不承認案件是他破的。每次案情分析討論,他都只是一味地去引導別人說出來結果,然后把功勞記在其他隊員或者是他的搭檔肖磊頭上;
其次,閑得無聊的時間里,他除了睡覺,不是到處找局里的小姑娘們逗悶子,就是跟在老警員的后面撒嬌討教。要么跟少的談天說地,要么跟老的呼朋喚友。時而乖巧的像只貓,時而又撒賴的讓人哭笑不得。
種種出乎意料的表現讓人摸不著頭腦,但用周劍一的話來講就是:還是個孩子嘛!年輕人,不按常理出牌是很正常滴,不是有那個叫什么“叛逆期”來著。再說這天才,行為不都是有點怪異的么?遷就,遷就些吧啊。
更要命的是,他那張吹彈可破的臉上,長長的眼睫毛下,居然長了一對不像話的桃花眼。只是隨意地抬頭看上你一眼,那眼神里便能自然地流蕩出一種勾人魂魄的水汪汪。誰要是哪個不小心跟他對上了眼,那雙極具殺傷力的眼神里略帶憂郁的迷離,分分鐘便能電殺你。時而笑起來猶如陽光般燦爛溫暖,時而又恍若公子般沉靜書卷氣十足。
小姑娘們見了他,都是勾著頭不敢直視的匆匆走過后,又回過頭來望著他修長飄逸的背影癡迷著。害得他只好買了副金絲邊的眼睛戴上,好讓自己看起來丑一點。
肖磊說他完全顛覆了警察的形象,抱著腦袋反復檢討了一番自己在見到秋雨第一眼時所下的定義后,遂冠以了他一個“少爺神探”的美名。
而且私底下,周劍一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獲得了大家的一致贊同后,下達了一條重要指示。
一年之內,局里上上下下,都要暫時無條件地滿足和寬容這個孩子所有的正當行為。
只要——能夠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