鋤俠記·第十章

第十章 少女(上)

滄州附近,鑄劍門,大院里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一身紫衫的余煉站在大廳門口,朗聲道:“諸位!”兩個字出口,將全場嘈雜的喧鬧聲壓了下去。眾人停下手頭的事情,齊齊轉目看向他,余煉滿意的環顧四周,這才緩緩說道:“今日,是召開武林群雄會的日子,一是解決武林紛爭,調停各家,一致對外;二是魔道四起,共商除魔大計。承蒙各位英雄前來,余某代袁盟主謝謝大家。”說罷,拱手鞠躬。

“怎么不見袁盟主親自來主持?”悶雷般嗡里嗡氣的聲音質詢。那人裹了紅頭巾,穿一身棗紅色勁裝短靠,身前立著狼牙大棒,旁邊站著一個頭戴綠頭巾,穿靛青色勁裝短靠的男子,手持齊眉長棍,正是“雷厲風行”朱泰、朱朗兩兄弟。

余煉笑道:“要說此事,在下也是機緣巧合。與袁盟主見最后一面時,他似查到了有關魔道的重大消息,要去西南一帶調查。不知回來時日多久,武林群雄會又召開在即,特命在下回來主持。也算是......”余煉又看了看四周,運起內勁說道:“算是對在下的信任罷!”聲音雖低沉,但清清楚楚傳到每個人耳中,一是要來顯示自己武功震懾眾人,二是說清楚盟主本人親自認可的,誰還有異議?余煉耐心等了一會兒,見眾人屏息不語,方才緩緩說道:“在下不才,袁盟主除了委托我主持武林群雄會以外,還令我主持其愛女的婚事。”說著向后一擺手,后堂四個丫鬟攙出頭戴大紅蓋頭,新娘裝束的袁盈盈來。

眾人這時才明白,為什么回廊庭院張燈結彩,掛著紅燈籠紅綾子,屋檐一角,坐著三班鐘鼓樂手,與以往大會大不相同。有些好熱鬧的江湖草莽之徒,登時喝起彩來,吵吵鬧鬧要喝喜酒,一些年歲稍大,出身世家的則沉默不語,只覺得不合事理。

突然,人群中傳來故作老成的聲音:“嘖嘖,這不合規矩啊。”余煉拱手道:“是哪位前輩說話,請上前指點。”一身白衣白衫,體態修長的俊秀青年躍步上前說道:“前輩不敢當。只是這婚禮一事應當事先說與大伙兒,讓大伙兒有個準備呀,袁家與譚家也算的名門大戶,怎么行事如此草率,大家空手而來,搞得好沒面子呀。”

譚鐘和夫婦也在場上,黃玉瑛聽了拉一拉譚鐘和衣袖,悄悄叫道:“譚哥。”譚鐘和神色不變,說道:“如今群魔當道,袁盟主親赴遠疆,命余煉余掌門主持大局,想必有其道理。袁家與譚家聯姻已久,我們行走江湖數十載,哪來那么多繁文縟節。”

余煉一看,是金正和的遠房侄兒,“仙狐貍”金兆文,面目嚴肅地解釋道:“不錯,群雄會后,就是剿魔的日子,太平時日甚是久遠,眾兄弟聚少離多。何況行大事者不拘小節,擇此良辰吉日,在這群雄會上各位英雄濟濟一堂,前來捧場,不就是一番大禮!”一番話侃侃而談,有理有據,又捧得眾人心歡喜,喝出陣陣爆彩。

“袁盈盈不是跟了魔道那小子,譚諍怎么還娶?”一句話,聲音不大,大家都聽見了,登時議論紛紛。有人看譚鐘和、黃玉瑛臉色變了,斥道:“后生小子不要胡言亂語!”

金兆文看不慣余煉,特地存心來搗亂的,本來讓余煉訓斥一番,臉面有些掛不住。聽得頭一句話知道是荊門那個笨蛋王師弟問的,心頭已是一喜,又聽后一句,油腔滑調接到:“要說論資排輩,主持大會的應當是我叔父金正和與燕飛山燕伯伯,余伯父嘛,轉達一下也就可以了。”言下之意,余煉只是個送信的。

“黃”字輩都是些世家子弟年輕人,平常在家里自在慣了,早就對“天”、“地”、“玄”三輩人指揮來指揮去頗感不滿,不時與“玄”字隊的產生摩擦。這會兒聽有人訓斥“后生小子”,已經憤怒異常,又聽金兆文這番話,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少年心性,紛紛跟著大喊大叫道:“沒錯!怎么不是金正和來主持!”、“燕飛山也成哇!”、“我支持燕伯伯!”、“余煉頂多就是個跑腿兒的!他哪有那么大本事?”、“余煉能上去主持,我也能啊!”一些長輩也不大服余煉,各自冷眼,任由這幫青年人胡鬧,場面混亂至極。金兆文則面含微笑,展開一紙白扇,氣定神閑的立在原地,儼然一副對峙之態。

余煉神色尷尬,心中卻狠聲道:你那廢物叔父早就死在華山了,金家以后就沒人了!看你這小狐貍還能狂多久?

一旁燕飛山站出來拱手道:“諸位,請聽我一言。”話一出口,堂下靜成一片。這年輕一輩通過比試,進入武林盟,按理說應學各家之長。可大家都有門戶之見,防人之心,成名高手豈能甘心教授?唯獨燕飛山撇開紛爭,待人以誠,“玄”、“黃”兩隊人都受過他武學上的指點。又不拘禮數,能與年輕人打成一片,喝酒吃肉,故深得眾人信服。余煉見狀,暗叫:慚愧,慚愧,我這位子怕是不穩。

燕飛山繼續道:“當今大局乃是共除魔道,袁盟主將此事托付給余掌門,想必自有其道理。今日譚袁兩家結親,本為喜事,大家莫要因此傷了和氣,禍起蕭墻,令魔道有機可乘。現在時辰不早了,先請儀式開始,之后我們才能好吃好喝呀!金侄兒,一會兒你我可要多喝幾杯,看看你酒量見長沒?”幾句話安撫眾人, 聽得金兆文也面帶喜色,連連稱是,退回原處。

燕飛山一揚手,鼓樂班吹彈起來。眾人一片歡快,涌上前來,大肆起哄,真可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剛剛的爭執全拋在腦后,仿佛沒發生過一樣。

隨著歡快的音樂聲,后堂走出了胸前戴著大紅花的新郎譚諍,他面色緊張,額頭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黃玉瑛見了,一手掏出手絹擦去,一手捏住兒子肩膀,說道:“成婚以后便是大人了,還這么孩子氣。”譚鐘和立在一旁神情自若,他歷來瀟灑慣了,守的都是大義大節,兒子結婚這等事好像與自己毫無關系,淡然處之。

另一邊四個侍女攙過來袁盈盈,款款而行。有年輕的起哄道:“袁大小姐平常挺活潑,今日怎么有些靦腆呀!”庭院下一陣大笑。又有人喊道“先掀開蓋頭看看,別拜錯了人!”一波笑聲還沒完,接著有人喊道:“嫁錯了人正好啊!這樣你我還都有機會!”又是一波哄笑。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機鋒不斷,妙趣橫生。譚諍和袁盈盈站了對面,小心地叫道:“袁妹......”黃玉瑛站在身后笑道:“怎么還叫袁妹?你們青梅竹馬自幼長大,想是我與譚哥一樣,太過熟識了。”又見袁盈盈仍被四個侍女緊緊攙扶著,伸手上前說道:“你們不要握得那么用力......”手指剛一拂到侍女手臂,猛然彈開,驚訝道:“怎么回事!”揮掌上前,拍向四個侍女,迫不得已拉著袁盈盈團團閃避,就是不松手。譚諍捧著胸前大紅花,焦急道:“娘!不要動手!”譚鐘和也看出事情不對,一把拉開一個侍女,問道:“你是什么人!”但見袁盈盈用力往一邊撞去,“哎呦”一聲撞開了另一個侍女,她掙脫剩下兩個人的把持,蓋頭也來不及掀,縱身躍出大堂。剩下三個侍女跟著跳了出去,作勢欲捉袁盈盈。

人群中橫出一棍,將三個侍女蕩開,逼退眾人,在原地掃出一個圈來,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人抱住大紅嫁衣的袁盈盈,身型少年模樣。袁盈盈仰頭看向那張隱藏在斗篷里的臉頰,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大胡子汪亮拔出雙刀來,叫道:“什么人!”

那人用棍子剝落頭上的風帽,露出一張棱角分明,小麥色的臉來,語氣肯定的說道:“我是來滅武林盟的。”

群雄全都兵刃出手,“嘩啦啦”一片響聲。

朱朗叫喊道:“小兄弟!怎么是你?”另一側,元三則哈哈笑出聲來。

余煉見了對方,大驚失色道:“梁......梁楓!”轉頭向一個八卦門的徒弟投去充滿質詢與殺氣的眼神,那弟子抓耳撓腮,畏畏縮縮不敢抬頭。

梁楓掉下懸崖那天,華山下起了零零星星的雪,給凌亂的山谷覆上新一層薄紗。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潑了臟水在潔白的宣紙上,明亮似乎再也不會籠罩扎爾片大地。梁楓掙扎著醒來,有些骨頭斷裂了,稍微一動,在身體里扎得痛楚不堪,他無暇顧及自身,四下尋找到:“鐵羅漢!鐵羅漢!”記憶中,他抱住了鐵羅漢,撞上了樹枝,又撞上了巖石,之后就失去了意識。梁楓掙扎坐起來,發現在躺在一個斜面的大石上,似乎在半山腰,沒有完全落在谷底。

鐵羅漢去哪里了?他心想,莫非掉下去了!

舉目往外看去,似凌空御風,咬牙挪到巖石邊緣,往下探望,舒出一口氣。巖石下面是泥土地,一個隱約的人形嵌在土里,被雪蓋住,一動不動。梁楓又緊張起來,叫道:“鐵羅漢!鐵羅漢!”奮力一撐,跳下巖石。

若在平常,這樣的高度不能傷其半毫,可梁楓已身受重傷,一時情急,完全沒考慮這些。落地時,感覺砸到了一整塊鐵板上,體內的骨頭好像往肉里刺得更深了,痛得連嘴都張不開。梁楓緩了半天,向鐵羅漢爬去,將其刨出來。鐵羅漢毫無反應,梁楓著急道:“鐵羅漢!你沒死吧!鐵羅漢!”他猛地想到,出山時遇到村里的人說,小孩子丟魂以后,要喊他名字,方能蘇醒。梁楓一面源源不斷的往鐵羅漢體內輸入內力,一面叫道:“裴城!快醒來!裴城!”這不是梁楓第一次面對死別,可在他心中早已將鐵羅漢當作自己的師父與好友,鐵羅漢行事詭異,卻真心待他,只是平日他性子倔,嘴上從來不叫。此刻梁楓真是急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滾出眼眶,死命叫道:“裴城!裴城!快起來!”

“嗬......”一聲長長的吸氣,好像從遙遠的地下傳來,鐵羅漢嘴唇微微蠕動。梁楓見了破涕為笑,叫嚷道:“你醒了!我就知道你沒事!”手下內勁不敢松,不住地傳入鐵羅漢體內。鐵羅漢又深吸了幾口氣,緩緩吐出幾個字:“師兄,是你嗎?”聲音沙啞而滄桑。梁楓一愣,忙答道:“我不是莫無聲,我是梁楓啊!”鐵羅漢接著緩緩道:“師兄,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嗎?我......我對不住他。”

梁楓心亂如麻,直叫道:“我是梁楓啊!是你的乖徒兒啊!”

鐵羅漢猛烈咳嗦起來,嚇得梁楓不敢說話,一心輸入內勁,又聽鐵羅漢說道:“師兄,你怎么不說話?”

“師弟,是我。”梁楓此時知道他已經魔怔,分不清現實與虛妄,強壓著心中悲痛說道。

鐵羅漢笑了:“是還在惱恨我氣病了師父?想我裴城,英雄一世,死到臨頭才想明白,師父待我如親子,我卻毫不領情。師兄,你又哭什么?”梁楓想到鐵羅漢就是常人說的回光返照,不住啜泣,聽他一問,忍住眼淚,帶著哭腔道:“我沒哭。”

鐵羅漢長嘆一聲:“不過,師父怎么會把逍遙棍法傳給你了?我想不通。實在想不通。梅老兒!我當初要你答應我莫無聲學的我不學,我學的莫無聲不能學,梅老兒,你終于還是沒能做到嗎!師兄!師兄!我見過你的徒弟,他學的有些地方全然不對!不過他已經投入我的門下!到底是我的功夫高!到底是我的功夫高啊!說到頭來!你就算學全了逍遙派武功也打不過我的降魔杵!你到最后還是輸給了我!是不是!是不是!”連問兩句“是不是”,鐵羅漢聲音陡高,與平日全然無差。梁楓忙不迭應道:“是!”

鐵羅漢聽了睜開眼睛,“哈哈哈”大笑三聲,氣絕而亡,笑聲響徹山谷,環繞不絕。

雪下得大了,埋住了梁楓與鐵羅漢。梁楓趴在鐵羅漢尸體上,感覺渾身沉沉的,腦袋又輕盈盈地要與身體分開,他想伸手幫腦袋一把,可眼皮怎么也睜不開,心里只有一個聲音:睡吧,睡吧......

不知過了多久,自己胸口暖和起來,梁楓下意識一抓,抓到毛茸茸的一團。提起來一看,是只頗瘦的野兔,似乎也是剛從睡夢中醒來,茫茫然不知所措。梁楓見了,苦笑對自己說:“我與這兔子又有什么分別?你走吧,呆久了我會吃了你。”揚手拋了出去。

野兔落到雪地里,原地胡亂蹬了幾下,竄進一旁的樹叢里。忽地,樹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兔子發出刺耳地慘叫,就消失在一陣撕咬低吼中了。

四只黃灰毛皮的瘦狼依次鉆出樹林,為首的稍大一些,胸前有一縷雪一樣白的毛,染著滴滴紅血。梁楓想,自己本無殺心,反而害了兔子性命。不禁黯然。

這四匹狼是盯住梁楓尸體有一陣子了。之前它們要吃掉金正和的時候,白元伯還沒死透,拼著余力殺死頭狼,自己也力竭而亡。余下的幾匹狼,繞到梁楓這里后,怕和上次一樣遭到偷襲,故蹲在草地里觀察動靜,遲遲沒有上前。

大狼低頭嗅了嗅,朝右邊仰了仰脖子,右側跳出一只瘦小皮毛骯臟的狼來。那小狼眼神狡詐,始終盯著梁楓,不停圍著梁楓轉圈。梁楓則靜靜地趴在原地,護住腹部柔軟的地方。

旁邊的大狼有些不耐煩,低吼一聲。小狼發出耗子般的細弱聲音回應,繞到梁楓身后,四爪用力蹬地,張開尖牙利嘴,撲向梁楓后頸。

狼牙轉瞬逼近梁楓喉嚨,梁楓揚手揪住小狼后頸,摔到自己面前,一嘴咬了上去。他身體沒多少力氣,全靠一點點積攢,此刻一擊得手,死死咬住小狼喉嚨不松嘴,滾燙溫暖的血流進口里,梁楓精神為之一振,只盼著再多吸一些。

梁楓突如其來的反撲,小狼傳出陣陣哀嚎,嚇得其余三條狼往后一退,其中一頭狼掉頭要溜,被大狼截住。三條狼鼻子碰鼻子,掉頭四散開來,圍住梁楓撲上來。梁楓感覺到一只咬住腳往后拖拉,一只咬住自己左胳膊救小狼,另一只來咬喉嚨。梁楓為護住喉嚨,把右手送進狼嘴,三條狼同時往后四周拉,身體像是要五馬分尸般。梁楓忍不住全身胡亂擺動,嘴里的小狼掃出鐵羅漢的尸體。

咬住左胳膊的狼見狀以為又有偷襲,松嘴就要跑,梁楓左手拿住狼臉,用力按在雪中。咬住右手的狼聽得有異動,也松嘴來救,讓梁楓右手扣住,他被狼咬得痛了又喝了不少狼血,逼出一股子內勁來,爆喝一聲,將兩只狼迎頭相撞。兩只狼頭骨“咔嚓”就碎了。

咬住腳的大狼見了,抹頭就跑,梁楓吼道:“回來!”抓住尾巴,掄將起來,狠命摔向巖壁上。那狼哼了幾哼,就抽搐著死了。

梁楓只覺得力脫,支撐不穩,栽倒在地,抓住一只死狼,咬住喉嚨開始喝血。雪地打斗的地方露出泥土,輕輕嫩嫩的小草絨毛似的冒了一層。此刻,他要活著。他還有仇沒報,他還有一些事情需要搞清。

恢復氣力的梁楓,吃了狼肉,尋了盤花棍,埋了鐵羅漢,想既然兔子和狼都能過來,那附近一定有出去的路。他鉆進樹叢中尋找,終于找到一處光滑傾斜的石壁,上面有淺淺的刻痕,供人腳尖踩進去。過了石壁,就是一條埋藏在樹從中狹窄的小路,沿路掛著幾縷綠色布條,梁楓一看便知是袁盈盈身上的,這就是那條通向華山北側的道路了。奔回鑄劍門,恰見袁盈盈與譚諍大婚,心想:我殺這二人便是了。不想突發奇變,袁盈盈跳到庭院中來,讓他接住。

余煉下山后,派了自己心腹弟子再返回去察看。那弟子好不容易來到蒼龍嶺,見懸崖深不見底,又漫山大雪,埋怨師父疑心太重,人掉下去哪還能活?轉身就去華縣花天酒地去了。回去稟報時,則說自己在華山上,忍著嚴寒酷雪,蹲守了幾天,半個人影也沒見到。其實,他就是真的蹲幾天,梁楓從小路下山又怎么能知道呢?

余煉派人察看也是老習慣了,聽得徒兒回來說得天花亂墜就知曉這個徒弟沒好好看,可覺得那么深的懸崖非死不可,是自己疑心太重,也就沒太在意,一心忙武林群雄會的事情。哪知今日梁楓會重現鑄劍門?怒道:“小賊!你來的正好!先救出袁姑娘!再拿你祭旗!”

三個侍女各抽出長劍,并肩前上,分刺梁楓面門、咽喉和小腹。梁楓將盤花棍隨隨便便立在面前,三柄劍發出“叮、叮、叮”三聲,依次擊中棍身。

“哎......”元三驚喊了一聲,梁楓微微偏頭,盤花棍向后撩去,汪亮“哎呦”滾到旁邊去。原來他趁機從背后偷襲,不期正被盤花棍撞到小腹,腸胃攪動不已。

腰間兩邊張天翼、金兆文刀劍夾擊,一剛一柔,轉瞬即至。梁楓說道:“來得正好!”他在香積寺一直沒能出手教訓二人,今日總算有機會了。

足下一點,抱起袁盈盈向上躍去,以金雞獨立之態立在盤花棍上。張天翼、金兆文眼前一空,僅剩根棍子,二人收力不住,刀劍互砍,震得手腕生疼,退開兩邊。

梁楓趁機落地,舉棍就打,以一敵二,盤花棍在他手里龍蛇飛動,儼然有翻江倒海之勢。張天翼與金兆文使出看家本領,仍覺得勉力支撐,不一會兒張天翼喘氣粗氣來。金兆文大急叫道:“老張!攻他下盤!”

張天翼手扶刀背,俯身撲了過去,正是一招“捉虎擒蛟”。金兆文嘴上說攻下盤,手腕抖動,長劍翻飛,劃出寒星點點,刺向梁楓面門。梁楓冷哼一聲,盤花棍往斜下甩去,去砸張天翼的腦袋,自己門戶大開。金兆文見了一喜,叫道:“受死吧!”卻見梁楓棍子繞過張天翼的腦袋,直接探到對方下巴上,喝道:“起!”棍子猛地上挑,把張天翼整個人生生挑起,正砸中撲過來的金兆文。兩個人抱在一起雙雙昏倒過去。

梁楓低頭看去,袁盈盈緊緊抓住他的衣襟,神情緊張,卻一直望著他,不顧周圍。梁楓奇道:“你怎么一直不說話?”眼角瞥見冷光一閃,心想:這些人怎么沒完沒了?揚手將棍甩出,不想那人不是奔自己而來,居然是用劍刺向袁盈盈!梁楓用手臂護住袁盈盈,硬生生以手掌抵住長劍,旋即手掌被刺透,也擋住長劍攻勢。梁楓見是魏修,心下大怒,右手棄了盤花棍,來奪長劍。魏修嚇得肝膽俱裂,用力拔劍,可長劍被梁楓手骨卡住,哪里拔的出來?一晃神長劍已被奪走。眾人還沒來得及看清手法,就聽見一聲慘叫,長劍自魏修左肩刺穿到右肋。

“好身手!”話音在遠處,拳頭已經砸到梁楓臉頰。梁楓說道:“又是誰了?”將身子偏向一邊,以棍撐地,腳下運起“泥鰍功”,繞到對方身后,方才看清是“燕子過江”燕飛山。

“好!”燕飛山喝了一聲彩,自己用出燕青拳“拉弓式”,左拳打出,右拳護胸,體態輕盈,拳勁力沉。梁楓站在原地,一手懷抱著袁盈盈,一手拿著棍子,退也不退,握緊盤花棍一招黑虎拳的“猛虎下山”迎了上去,竟是以硬碰硬。

二拳相接,燕飛山只感到一股大勁傳來,壓迫自己胸口。慌忙收了左拳,右拳疾出,這“拉弓式”遠身長拳,近身沖拳,遠近皆可攻。眼看這一拳要打中梁楓胸口,梁楓手腕一翻,盤花棍橫將過來,提前打中燕飛山臂彎。燕飛山左手酥麻不已,軟軟綿綿碰到梁楓胸口,便垂了下去。

這幾番回合,群雄都被震住了,無人再敢上前挑戰。

余煉拔出刀來,對著四周叫道:“大伙兒一起上,今日我們這么多人拿不下一個小賊,以后武林盟就可以解散啦!”眾人紛紛圍攏上來,可誰也不敢第一個上。

“且慢。”譚鐘和飄然落到庭院中,與梁楓相對:“諸位為救新婦,在下感激不盡。如若我再袖手旁觀,實在有違義理。只是,我有幾個問題要先問這位小兄弟。”

梁楓見來者一身藍袍,身材偉岸,舉手投足頗有君子之風,又披著頭發,一縷青須,有些瀟灑之態,頓生出幾分好感,微微點頭。

譚鐘和沉吟一會兒,眼神如鋒,說道:“你可與袁姑娘私定終身。”

梁楓聽了一愣:怎么問這種問題?我哪里與袁盈盈私定什么終身了?譚鐘和看他遲遲不答,以為他心有顧慮,當下朗聲說道:“在下譚鐘和,是庭上這位新郎官兒的父親。如果你們二人真是在犬子之前心有所屬,譚某便第一個斷了袁家與譚家的親事。”群雄聞言,均想“天劍”動了真怒,敢與盟主斷親,這小子與袁盈盈怕都要把命擱在這兒了。只聽譚鐘和接著說:“定力保二位出這鑄劍門,有人敢與二位為難,便是與我譚某為難!”此言一出,全場“哄”的言論紛紛。扶著譚諍的黃玉瑛著急道:“譚哥!你胡說些什么?”燕飛山也急忙來到譚鐘和身旁,一把拉住他問道:“譚兄,你這是何意?”譚鐘和長長嘆了口氣:“譚某縱橫一生,平生快意恩仇,最恨那將真心實意的人兒拆散了,亂點鴛鴦譜。人生在世數十年,若又不能與心愛之人度過余生,又有什么意義。”一番話聽得群雄語塞,黃玉瑛則感動的流出眼淚,又甜蜜的低下頭去。

梁楓初時聽得譚鐘和一番話,也被此人性情直率感染,突然想到:不對,此人是譚諍的父親。師父說過會三招劍法的便是我殺親仇人!母親慘死之狀立刻清晰的在梁楓腦海中浮現,那時他還年幼,許多事情都記不大清,可唯有母親死去的模樣一直留在自己心中。

所謂的真性情,也不過是偽善罷了!梁楓想到此,胸膛燃氣熊熊烈火,要噴薄出來,燒毀武林盟披著“仁義”二字的一切虛偽外衣。

譚鐘和沒等到梁楓說話,看到袁盈盈聽到問話后緩緩搖了搖頭,臉頰又涌上淡淡的紅。于是知曉道:是了,袁盈盈年歲尚幼,于男女之情不會假言。可二人相護相持,定然是動了心。古人云:情不知其所起。我譚家險些犯了大錯。轉頭厲聲對譚諍斥道:“譚諍?你下啞藥又是為何!”

本來譚諍就受不住父親的嚴厲,又一下子被戳破,渾身篩糠似的抖。原來,那日譚諍歡歡喜喜拉袁盈盈下華山,以為是對方回心轉意,對自己又有了心意。

回來后,百般照顧,但得不到袁盈盈像過去般溫柔的回應。終于,在一個黃昏,他要拉著袁盈盈去后院賞花,袁盈盈拒絕了他并道出自己的心意。

袁盈盈說:“譚哥,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不能嫁給你了。”譚諍大驚失色:“袁妹,何出此言?”袁盈盈低聲道:“我也不懂,我明明不認識他,可我就是放不下他。”譚諍有些慌張:“你也看到了,他在華山做的那些......”“那不是他干的,那是他師父做的!我不喜歡他師父,但是我......”后半句沒說出來,袁盈盈已經低下頭去。譚諍焦急道:“你不要忘了,他在比試大會上要殺袁伯伯啊!”

袁盈盈驚訝抬起頭,問道:“譚哥,你說什么?什么比試大會?自從發燒過后,我許多事都記不清了。”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譚諍險些說漏了嘴,又想起袁盈盈發燒時喊得名字,妒火中燒,生怕袁盈盈讓自己提醒的想起來,急忙說:“我是說,他是魔道的,與我們武林盟勢不兩立!將來定會殺你父親!”說到最后一句,譚諍咬牙切齒。袁盈盈大慌:“不會的!他不會殺我父親的!”

譚諍狠狠盯住袁盈盈,雙手死死扣住袁盈盈肩膀一字一句說道:“如果他真的要殺死你父親呢?”

袁盈盈神色冷靜,眼光呈現出一片清亮,說道:“我就是拼了命也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臉色堅毅,隱隱有袁永平的影子。嚇得譚諍慌松開了手,掉過身去不敢再看,心慌意亂說道:“你就是那這些話來糊弄我。他怎么會像我一樣真心待你呢?”袁盈盈神情溫柔起來說道:“我也不知。但見到他,心中就泛起熟悉的感覺,他似乎也認得我呢。譚哥你說這是不是就是緣分?”譚諍早聽得妒火中燒,轉身走掉。

幾日以后,找來余煉把袁盈盈劫走,對父母只說出去游山玩水。余煉有意拉攏譚諍,二人已經在一條船上了。他又與譚諍定下計謀,在武林群雄會上結親,讓天下的人都見證,這就再也無法更改了。為了謹防婚禮當天鬧事,余煉給她喂了藥,讓她說不出話,使不出武功。又找了四個名門正派、武功高強的女子,只說袁小姐與魔道小賊有染,譚家為了袁家的名聲與武林盟的名聲愿意娶袁小姐,但是怕袁小姐鬧事,所以請四人幫忙。這四個女子當即答應,在婚禮當天化作四個侍女,緊緊控住袁盈盈。至于“天劍英俠”夫婦,是余煉親自登門拜訪祝賀,說了袁永平遠赴邊疆之類的話,令譚鐘和、黃玉瑛不疑有他。

起初,譚諍有些疑慮:“她要是婚后鬧起來怎么辦?”余煉冷笑道:“不過是個孩子,你帶她找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住上一段日子,待她好一些,她自然會依附于你。袁永平都死了,誰還會在意一個沒權沒勢的丫頭?等到我們擒殺了那小賊,就說袁永平是小賊殺死的,她就會對你死心塌地了。”

此刻,袁盈盈啞藥藥效仍在,故說不出話來,被譚鐘和一眼就看出來了。

“先拿解藥出來吧。”譚鐘和見兒子舊病復發,無奈,又對梁楓說:“你既然救了袁姑娘,就走罷,這里不會有人攔你。”

梁楓將袁盈盈緩緩放下,說道:“我不是來救人的,是來滅武林盟的。”群雄瞬間激憤,“小賊不知好歹!”、“你既然求死就讓你死!”、“不懂規矩!”、“譚大哥,我們一起上,滅了這狂妄自大的小子!”譚鐘和看著梁楓認真的臉,抽出自己的佩劍“天龍”說:“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勉強了。不知可否答應在下一件事?”梁楓殺氣漸濃,想讓他說完也無妨,反正我要他一定會死在我手里。便點了點頭,以示同意。

譚鐘和正色道:“如若小兄弟將我殺了......”“譚哥!”黃玉瑛變得急切道,“你這是什么話!”譚鐘和擺擺手,讓大家安靜下來,繼續說:“如若小兄弟將我殺了,請不要在與武林盟為難!”原來他看出梁楓武功不凡,即便是自己也難擋得住,只怕自己死后,梁楓出手傷人,無人能制,徒勞傷亡。

此話一出,就算梁楓報仇心切,也不禁半是敬佩半是疑惑:這個人想要用自己一條性命去化解我與武林盟的恩怨,殊不知自己就是因為他才與武林盟為敵。他是真的大義凜然還是虛偽做作?這么坦蕩的人真的會是我的仇人嗎?如果他不是,我答應了以后該如何報仇?雜亂的思緒紛至沓來,擠滿了梁楓的腦袋,他不愿多想,答應道:“好!”

這時,元三叫道:“小兄弟,你打輸了我們會救你,譚大俠打輸了我們也會救譚大俠!”梁楓靈機一動:我先將他打倒,如果他真是殺我母親的兇手,再殺他也不遲!思緒一定,梁楓精神為之一爽,聚起“石心訣”內勁。

譚鐘和雙目微睜,掐了劍訣,正是“天劍”第一式“云海蒼茫”,講求敵不動我不動,敵若動,我先動。梁楓施出“泥鰍功”,拾起“補天盤花棍”。這動作間,譚鐘和身形已動,變招“月落烏啼”,天龍劍彎成一個弧度,好似軟鞭,去點梁楓拾起棍的臂彎。梁楓心道:好快!就勢躺在地上,將棍橫掃出去,打對方雙腿。譚鐘和飛身而起,由上往下刺,劍尖始終不離梁楓臂彎。

原來是要廢我手臂,好保我性命,我哪里用你憐憫?左手一抬,用舊傷口去接天龍劍。譚鐘和一眼看穿梁楓計謀,連抖出大大小小六個劍花,如菊花初放,罩住梁楓。梁楓“哎呀”低喊,就地一滾,滾出戰圈,抬手看左掌已被劃了幾道深可見骨的口子,若不是縮回得快,險些被削掉。心中暗罵自己愚蠢:“天劍”這樣的角色,為什么用對付魏亮那么蠢的方式呢?耳邊傳來:“小心了!”,低頭一看,天龍劍已經指到胸口。

梁楓急忙使出“站退群魔”,棍長劍短,后發先至,他將盤花棍如長槍般刺出,這一招本來就化自逍遙槍法,仿佛下了一場黑色的梨花雨。譚鐘和叫了一聲:“好!”,竟溜到梁楓身后斬他后頸。

梁楓心中一涼:“泥鰍功”已是天下至高的輕功身法,他還能繞到我的身后偷襲?一面回手舉棍格擋,一面也使出身法來。

打斗圈子也越打越大,明明老大的庭院,眾人被逼得只能緊緊貼在墻站,稍一向前,就有中招的危險,一些膽子小的爬到墻頭上去觀看。但覺眼花繚亂,滿院子都是二人身影。

這時,朱朗拉著朱泰往地上一直,說道:“快看!地上有血!”眾人順著朱朗手指看去,果然有斑斑血跡,更有人在自己衣服上發現了血,應當是打斗時濺射出來的。眾人瞪大了眼睛,眨也不敢眨,要看清究竟是誰受了傷。

可這二人越斗越快,好像有磁鐵在中間一般,稍一接觸就分開,剛一分開又斗到一起。一些功力深的看出二人都在找對方的弱點、空隙,就是看不清楚二人招式。

“呼喇”一下,一股血噴上了天,眾人屏住呼吸,爭相看誰輸誰贏,連終南三君子這樣的方外人士也忍不住往人群去擠一擠。

只見譚鐘和轉過身來,衣衫盡破,將天龍劍一甩,地上印出一道血痕,再看梁楓衣服襤褸好似乞丐,渾身沒有一個地方是好處,其左腿更是皮開肉綻,好似一只大眼睛似的劍傷,不斷流出血來。

“你走吧。”譚鐘和說道。

梁楓盯了譚鐘和半晌,“哈哈哈”狂笑起來,笑聲瘆人,緩緩說道:“我聽說天劍一脈,有一招絕技叫做‘天外飛仙’,可否讓我見識一下。”

譚鐘和嘆道:“其實這一招我剛剛用過兩次,一次是中你小腹,另一次就是你的左腿了。既然你沒看清,我就再演示一遍給你。”他緩緩拉出架勢,足下一登,騰空而起,發須飄蕩,真有仙人下凡之感。這“天外飛仙”一般需借助上升之力,通常在打斗中瞅準機會,踩在對方兵刃或者身上使出,可謂險中求勝。而譚鐘和能平地飛仙,功力自是達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眾人皆陶醉其中,梁楓卻搖搖頭道:“不對不對,你剛剛不是這么用的。”其他人都沒有看清,自然無法爭辯,呆呆得看向譚鐘和。譚鐘和淡淡說道:“那我再演示一遍給你看。”說罷又用了一遍“天外飛仙”,落地時身子略有搖晃。這“天外飛仙”是借力,譚鐘和全靠自己內勁騰飛,損耗極大,所以在打斗中也是找準機會才敢使出,只是此時見梁楓左腿受傷,使不出輕功,不會再傷人了,所以才演示給他看。

梁楓依舊搖頭:“不對,的確與剛才不同。”

譚諍慌忙叫道:“父親,莫中了這小賊的奸計!”眾人也看出這招耗損太大,紛紛說道:“是啊,不要聽這小子胡言亂語,一劍殺了便是。”

梁楓哈哈笑道:“各位,譚大俠這招當真不是‘天外飛仙’,我這兩處劍傷也不是這一招所致。不服的話,讓譚大俠用這招刺我一刺。”眾人一聽覺得真是妙計,剛剛誰也沒看清兩人具體打斗,正好借此觀摩一下。

譚鐘和皺眉說道:“你左腿已廢,使不出輕功,再也躲不開這一招了。”

梁楓笑道:“我不躲便是。”

譚鐘和說道:“好。這回你要看準了。”剛拉出架勢,又問道:“你還有什么未完成的遺愿?”譚鐘和只當他這一劍下去,梁楓便死了,故有此問。

梁楓又要笑,看見一旁袁盈盈憂心忡忡看著自己,心中一動,正色道:“我要是真死了,你......”他本想說,替袁盈盈的父親報仇,可話到嘴邊,實在不愿再給她添加煩惱,說道:“你們武林盟不可為難袁盈盈。”

袁盈盈聽了,沖上了扇了梁楓一個嘴巴,眼淚奪眶而出,卻是毫無懼色的正視梁楓。這一下把眾人驚到,連譚鐘和也不解其意。

兩人就這樣對視許久,袁盈盈才一步一退的回到原來的位置,眼睛始終狠狠盯著梁楓。

梁楓紅腫著臉,看著譚鐘和說:“來吧。”譚鐘和掐了劍訣,風吹過天龍劍發出吟哦聲,猛地身形一晃,如一只蒼鷹翱翔天空,直撲梁楓胸口!“當”的一下,譚鐘和被掃落在地。

這下眾人看得清清楚楚,梁楓身形都沒動,就是用棍子掃了一下,譚鐘和就從空中掉下來了。荊門王師弟偷偷問李師兄:“是不是太快了,咱們沒看清?”周圍人聽了都覺得有道理,一定是梁楓出手太快了,沒有看清,誤以為他一動不動。

梁楓雙手持棍,拖著左腿向前,一橫一豎的使開,就像是初學武功的人,笨拙拖沓,漏洞百出。偏偏譚鐘和招式也使得左支右絀,毫無“天劍”的靈動迅猛可言,也像是初學一般。

這時有人驚叫道:“這不是三十六路馬家刀嗎?”有些資歷老的一下想起,十幾年前陰山馬家幫一役,那賊首馬大祥就用的這一路刀法。這刀法著實算不上什么高深武功,二流弟子也能撐上好一會兒。可譚鐘和明顯招架不住,打得完全不成章法,到后來,梁楓動作慢得幾乎全身破綻,譚鐘和反而毫無還手之力,天龍劍“哐啷”掉落在地。再看梁楓的盤花棍已經指著譚鐘和的咽喉。

黃玉瑛飛身抽劍,橫在梁楓的脖子上,喝到:“住手!”

譚鐘和面目驚恐,聲音發顫:“你是馬鳳玲的兒子!”眾人一聽,又疑惑道:馬鳳玲又是誰了?

梁楓冷冷道:“這么說,我母親就是你殺的了。”

譚鐘和發須抖動,說:“不錯,正是我。天意如此,你動手吧!”

黃玉瑛、譚諍也不明其意,可一聽譚鐘和求死,黃玉瑛轉頭叫道:“譚哥!”譚諍同時叫道:“爹!”

燕飛山聽得一頭霧水,問道:“譚兄,這姓馬的一定是馬家幫的,殺了也是天經地義,你為何求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譚鐘和始終不看眾人,看著梁楓,終于,長嘆一口氣說道:“十四年前,武林盟大舉進攻陰山馬家幫,我也在其中。我是第一個攻入后寨的人,遇到一個使單刀的女子。我本來打她不過,可她有一致命的弱點。”“什么弱點?”朱泰在一旁插嘴道,“自然是那女子的孩兒了。”宋二說道。“不錯,正是她的孩子。”譚鐘和說,“論武功她能勝我,可是她不能保住孩子。為了救她孩兒性命,她請求一命換一命。”“于是你就照做了?”元三露出不可相信的模樣,他雖然年歲大一些,可毫無機心,不敢相信。譚鐘和臉色一灰,說道:“是,因為她的武功克我,不得不如此。可我做的還要卑鄙一些,我沒想讓那個嬰兒活命。”眾人皆“啊”的叫出聲來,不相信一代大俠“天劍”年輕時還會做出這種事來。“我不便直接殺這嬰兒,便將其拋在樹林,心想生死由天,就不算是我殺死的了。”“真仁義。”連朱泰也譏諷道。“還好我師父早就去往馬家幫通風報信,勸全幫的人撤離。就是在那時,我母親將刀譜交給我師父,我師父在樹林中撿到了我。”梁楓冷冷地說。

“原來如此。”譚鐘和感嘆道。“難怪我搜遍嬰兒全身也找不到刀譜,只當她真的愿意自絕武功,以保她孩兒性命”

“那你為什么非要斬盡殺絕不可?”元三氣沖沖問道。

譚鐘和說:“那女子曾有一位情郎,那情郎深知我們譚家的天劍劍法,與那女子幽會之余便是拆招斗招,將普通的馬家刀法修煉成專克天劍劍法的刀法。”宋二說:“這么說,那位情郎與譚家有仇了。”

譚鐘和沉默一陣,忽然扭頭對黃玉瑛說:“玉瑛,你可記得,我們大婚之前我曾去昆侖剿匪一事?”黃玉瑛含情說道:“記得,你去快一年半之久,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譚鐘和接口說:“其實,昆侖匪徒不堪一擊,不出三個月我就將其一舉擊滅。但我在歸來的路上遇到一伙兒馬賊,追逐一月,那賊首為救同伙,明知打不過我還與我拼命,不想竟是個女子。”說到這,他語調變得溫柔,一些經歷過世事的人已經明白大概。他說道:“我與她初時死斗,后來漸漸變成切磋武藝,每日她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那時,我已不知是我在追捕她,還是被她帶著走了。到后來,我們尋了個小村莊住下,以為這樣過一輩子,哪知過了不到一年,我父親便派人找到我,把我帶了回去。那個女子就叫馬鳳玲。”

梁楓聽到最后,盤花冠險些拿捏不住,張口欲叫對方住嘴,但渾身不受控制。

譚鐘和對著梁楓說:“我就是那個教她克制天劍武功的情人,以防我父親派人來殺她,我也是親手殺她,將你拋在樹林的人。我殺她,是因為我已經成家了,不愿有人知道我這段歷史,不想有人能在武學上制住我們譚家,更不想讓自己的名聲毀于一旦。現在想來,那時我太過年輕,許多事情想得并不明白,做下許多錯事,等待后悔也來不及了。”他看著梁楓說:“我對不住你娘親,也對不住你。如果......如果能夠重來,我絕會留在那個村莊,永不會來!玉瑛!我對不住你!”將黃玉瑛手中的劍用衣袖卷到自己手中,當即刎頸自盡!眾人還沉浸在譚鐘和的故事中,哪想得到他這么決絕?譚諍沖到譚鐘和身邊,抱住他大叫道:“父親!父親!”只見其脖頸汩汩流血不止,身體漸漸硬了。

黃玉瑛緩緩跪下,摸著譚鐘和的臉說道:“譚哥,你這又是何苦。其實,你在外行俠那么久,我隱約猜到一些。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求他父親急召他回來與我完親。強留你在我身邊這么久,我也知足了。”又一只手一面將譚諍凌亂的頭發梳理一番,一面說:“諍兒,你當要學你父親,有情有義,敢作敢當,不要辱沒了譚家的名聲。”說罷抱住譚鐘和尸身,柔聲道:“譚哥,這些年辛苦你了。”抓過佩劍刺進胸口,撲倒在譚鐘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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