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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北京,今年格外的冷。剛下過第一場小雪,傍晚時分,北風(fēng)吹在臉上,像小刀子揦的似的。
我享受著屬于我的雙城生活,照例在周日傍晚乘火車抵達北京。出北京站,過了天橋,往東一出溜,在長安街上等126路公交車回北京的窩。
北半球的冬天,晝短夜長,五點多天兒基本就黑了。126路在夜幕中緩緩駛來,因為是返程始發(fā)站,人不多。我上車基本就是找個靠窗的位子,聽歌。因為只有沉浸在歌聲中,才能忽略北京便秘似的晚高峰,讓時間過得快些。
車?yán)镩_了空調(diào),沒多久,舒適的溫度下迷迷糊糊我聽到報站都到了十里堡北里了。售票員一嘴京腔:
“這老師傅您到底下不下?”
我睜開眼,見左側(cè)后排起身一位老大爺,滿頭白發(fā),看上去得有八十多了。戴一頂棒球帽,一身中山裝,打扮的跟本山大叔差不多,顫顫巍巍扶著欄桿,腳底下是兩個包裹。一個晾衣桿形狀的桿子兩頭挑著,像極了西游記里的沙僧。
沒等老人搭話,售票員繼續(xù)著她那程序化的報站:
“不下,關(guān)后門!走!下一站,青年路!”
隨即,車子緩緩啟動,開出十里堡北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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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還站在那里,顯然他意識到他可能要下車了。只是不確定,是不是這個站。但車不等人,已經(jīng)開走了。北京公交就是這樣,一旦它啟動,你就只能等下一趟或下一站。只有你等它,沒有它等你。鐵面無私,秉公辦事在這里執(zhí)行的那是相當(dāng)嚴(yán)格。如果你跟他理論,老人行動慢你們就不能人性化通融一下多等一分鐘嗎?人說,這是規(guī)定,我們發(fā)車都有點的,我們不執(zhí)行還罰錢呢。那我不知道你們堵車一小時不來一趟怎么解釋。
一個好心的大姐起身來到大爺身邊,關(guān)切的問起:
“大爺,您去哪兒啊?”
“我……揎他!”明顯,大爺耳朵有點發(fā)背。
“咳,你這歲數(shù)了,還能揎誰啊!我是問您,在哪下車?”
“我…就到炫特,不知道…在哪下車。”這次終于說清楚了,不是“揎他”,是“炫特”。
等問清楚去哪里,126已經(jīng)在過了橋的路口等紅燈了,下一站青年路口。
“去炫特您剛才十里堡北里就應(yīng)該下車。”完犢子了,這明顯是坐過站了我心說。
“我……不知道哇!”老人一臉委屈,兩手?jǐn)傞_站在那里繼續(xù)哆嗦。
“您青年路口這站下吧!不然越坐越遠啊!”剛才那大姐好心勸慰。
說話間,車已經(jīng)進站——青年路口。
“快下吧!就在這下!”售票員不知是好心還是不耐煩的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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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刷了卡,和大姐一同把老人摻下了車。北風(fēng)依舊在刮,126開走了,留下我和大姐陪著老人在風(fēng)中凌亂。
“大爺,您記得家人電話嗎?”我試圖幫助老人聯(lián)系上家人,然后接他回去。
“我…不吃辣!”
“嗨,誰問你吃不吃辣!電話!我是說你兒子的電話!”我比劃著打電話的樣子,老人似乎明白了。
“哦!電話!有有有!”老人開始翻兜,我以為身上有電話本。
“您告訴我,我給您兒子打電話,讓他來接您。”我在風(fēng)中跟老人吼著。
老人摸了摸上下口兜都沒有,然后一臉茫然。
“那您記不記得家里電話啊?”大姐也在一旁急切的問。
“記得!”我被驚到,不是逗我們吧,居然記得家里電話?我和大姐對視了一下表示懷疑。但老人果然背出了一個北京固定電話號碼,還說這是北京人民日報那的電話,還說自己的兒子在那工作。
我試著用自己的手機撥通了電話,接電話的是一位女士。
“喂?您兒子叫什么?”其實我是在問老爺子。
“你好,請問是人民日報嗎?廉先生是在這工作嗎?”我急切的問。
“這不是人民日報,這是家屬樓。我家先生是姓廉,您有什么事?”
“是這樣,廉先生的父親坐過站了,現(xiàn)在回不去家了!麻煩你們家人過來接一下!”
“走丟啦?”電話那邊有些著急。“你們現(xiàn)在在哪兒?我是她兒媳婦,我也是剛到家。我這就打電話聯(lián)系人過去。”等我說清了方位,電話匆匆掛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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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lián)系上家人了,我和大姐的心也就落地了。大姐還有事,就先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里陪著老人等待家人過來。
延續(xù)一個比劃一個猜的聊天模式,我和老人攀談起來,打發(fā)這無聊時光。
老人姓廉,石家莊人士。33年生人,屬雞的。50年就來到北京,一直到現(xiàn)在。退休前在市財政工程局工作,說是修理公交車的。人生就是這么戲劇,跟公交車打了一輩子交道,最后迷失在公交車上。
老爺子跟我爺爺差不多大,膝下兩兒兩女,大兒子是人民日報保衛(wèi)科科長。這科長光顧著衛(wèi)國了,保家工作做得不到位。我問他為何這么晚了一個人出來,還帶兩個包。老人說是去大兒子那拿東西,回來去二兒子那住,老伴兒在等他。
“天兒這么冷,您也沒戴個圍脖啊?”我問。
“哦,你兒子在美國啊?”
“咳,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是問,天兒這么冷,您也沒戴個圍脖啊?”
“嗯,我孫子孫女都在美國!我北京這有三套房……”老人聊起家事,聊起自己的驕傲根本停不下來。
17:53分聯(lián)系上家人,我們在風(fēng)中聊了足足半個小時依然沒人趕到。期間,二兒子家也打來過電話,讓我?guī)屠先舜蛞惠v出租,告訴司機家里地址,就不親自過來接了。被我拒絕了。我要求見到你們家人,親自把老人交到家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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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北路晚高峰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打出租即便近一時半會兒也到不了家。你們怎么可以還讓他自己走呢?我?guī)缀跤妹畹目谖歉麄冋f,我就在原地陪老人,直到你們家人出現(xiàn)。
公交站太冷,我把老人帶到了青年路地鐵站里,那里暖和一些。繼續(xù)聊著那些家長里短,談起兒女老人總是兩眼放光,滿是驕傲。可這些兒女呢?老人一直在詢問,小伙砸,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在這等他們沒事兒。你告訴他們準(zhǔn)確地址,就去忙吧!
我沒有同意。老人還一直讓我往里站,說外面冷。
又等了將近二十分鐘,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縮著脖子出現(xiàn)了。
見到老人第一句話是:
“你在這干嘛呢!”腔調(diào)里滿是埋怨。
老人說:“你咋找到這來的?”顯然這是老人的二兒子,我那句“你說他在這干嘛呢,玩呢?”被我咽了回去。
“老人自己帶著兩個包,坐公交坐過站了,找不到家了!”我客氣的解釋說。
“哎呀,那真謝謝你啦!”他滿臉堆笑假惺惺的說,隨后趕緊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我。我示意他,不吸煙,就沒有然后了。
“老人這么大歲數(shù)了,以后可別讓他這么晚自己出門了。”我還是忍不住說了他一句。
“我們平時在家就告兒他,別自己出來瞎轉(zhuǎn)悠!不聽!”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依然是“怪他嘍”?
孺子不可教也。我不再跟他較勁,想轉(zhuǎn)身離去。大爺一把握住我的手說:
“小伙砸,謝謝你啦!太感謝啦!”
“沒事兒,大爺!快跟您兒子回家吧!”我笑著跟大爺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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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個偶遇,認(rèn)識了幾個人。
老人走后,風(fēng)依舊在吹,公交依舊在堵,我卻想了很多。
一件小事,發(fā)到朋友圈好多人點贊。都說我是雷鋒,可我不姓雷。
我只是覺得,冰冷的暮色中,我胸前的紅圍巾更鮮艷了。
都說好人一生平安,我想每一個人遇到這樣的事都會這么做,為的是平安么?
不是。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