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老屋,坐落在小鎮的中央,那是大大小小的四合院錯落成片的地方。四合院高高的石砌圍墻下,是寬窄不一、縱橫相接,幽長的青石巷。
大大小小的青石,大塊的砌路沿,小塊的鋪在中間,緊緊挨著,蜿蜒曲折的連接著一個個院落,連通了一個個石墻青瓦中的小世界。
小時候,不管下雨還是不下雨,總喜歡挑著邊沿整齊的大青石,隔一個隔一個的,踩著石頭的中央過去,若偶爾遇上白色的大溪石,則一定要在先前算好步數,一定要踩到白白的溪石。或者,有時會趴在巷側的水溝邊沿,從水溝那側的圍墻根上扒下一整片一整片的經年舊苔來。那時候的水溝很清,因為那時沒有所謂的現代衛浴系統,也沒有洗衣機,媽媽們都是在早上飯后提著一籃籃的衣服,穿過彎彎的青石巷,到鎮前的小溪洗衣服的。水溝不受打擾,于是一直保持著見底的清澈。再或者,就是在四通八達的巷子里瘋跑追逐,爬上這家院子的墻頭,推開那家大屋的門縫,好奇的窺探一下是否與我們那里不同。只是幼時,覺得那一個個靜謐的屋苑總是森嚴,從未敢真正闖入過。
青石巷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可以有無數條路到你想要到的地方。這種神奇,讓孩提的夏天成了最美麗的時光,因為青石巷有無數的法子幫你躲過姐姐或者媽媽的阻攔,到達青石巷盡頭那條清涼的小溪。而在上學之后,青石巷里又可以每天和不同的伙伴,在不同的地方會合,挽著胳臂穿過變換的小巷,去到鎮東頭的小學。還有的時候,一個人上學,于是就從書包里撕一張紙疊只紙船放在巷邊沿的水溝里,然后跟著奔跑拐彎,幫它越過石頭、水草,大大小小的障礙,直到水溝的盡頭小溪的入口,看它不再需要幫忙隨著溪流遠去,同時自己也到的溪畔的小學。
放學么,大多數時候也是一群小伙伴,搭肩挽臂或者相互追逐,瘋跑在各色的巷弄里,一起到你家或者我家,寫完作業或者玩累了,再各自回家。有時候,也會一群小男孩緊緊跟著某個小女孩,若是個潑辣兇悍的,大家會一起喊給她起的外號,自編的順口溜,直喊得前面的“小悍婦”回頭開罵,然后大家就哄笑的跑開;若是個漂亮害羞的,大家則會喊某個小男生的名字,直喊得害羞的小美女從背后都看得到臉紅加緊步子跑開,于是大家就在哄笑中停步。記得在三年級左右,班上轉來一個叫“莫憂”的小女孩,長的玲瓏可愛,來之后第一時間成了放學路上追逐的對象,而喊的男生名字,則選了白白凈凈從不和我們玩彈子拍紙片打彈弓的班長,直喊得小姑娘放了學還坐在教室里不敢回家。后來有一天,突然大家都不追著喊了,再后來有一天,大家發現自己的小伙伴原來都和自己一樣,守在青石巷不同的拐彎,悄悄地等著跟著,偷偷看一眼玲瓏可愛的“莫憂”!每每若是小伙伴撞上自己同伴了,就在某一個莫名其妙的巷弄拐角互相問:“你怎么走這里的?”“我回家啊?你呢?”“我也回家。”“怎么走?”“這么走啊。”
其實,誰都不知道怎么走,只知道走著走著,拐過某個彎之后,就到自己家了!
到了家之后,吃過晚飯,天黑了,大家就不敢再出門走青石巷了。晚上透過門縫看院外沒有路燈的青石巷,就像白天看陌生的四合院,靜,森嚴,黑暗中充滿了豐富的想象。若碰上萬不得已,譬如在街上玩太遲了要一個人回家,硬著頭皮踩進漆黑的青石巷時,就會一路不停的告誡自己不要想不要想,但,思緒總是很無奈的翻飛,并且清晰無比:那塊大青石是地獄之門,那個圍墻缺口上蹲著黑貓精,那塊蓋水溝的青石板下臥著泥鰍精,那棵拐角的樹上吊著白衣服的女鬼……等等,等等,白天處處可愛的青石巷在夜幕下變得無比猙獰起來,特別是慘淡的月夜,連自己在高高低低的石面上蜿蜒的影子都成了張牙舞爪緊追不放的妖怪。
那時,總是邊慘叫邊沒命的跑,然后想,什么時候能不能不要這鬼氣森森的青石巷?
不過,等上了高小,我就不用再在夜間走著青石巷了,因為搬家了,搬到了小鎮東北片的新居住區,和一家家鄰居一樣,都是四層樓磚瓦房,出門就是直通大街的水泥路,路燈明亮。
再后來,小學畢業我就離開了鎮上,再也沒有在青石板上跨溝過巷。直到那年爺爺去世,我夜里趕回,飛奔著跑過當年的青石巷,焦急間已沒有半點當年的恐慌。而后半夜出來時,月掛中天,平靜下來后走在巷弄里,我卻突然前所未有的慌了——我竟然找不到腳前的路了!眼前腳下,是月光照著的一片灰白,讓人辨不出遠近,分不清虛實。
我戰戰兢兢蹲了下來,微顫著閉上眼伸手想摸腳下清涼光滑的石頭,摸到的,卻是一片分不清冷熱,粗糙的水泥地……
我記憶里的青石巷呢?她是在什么時候消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