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之前我在博客透露過要做阿婆的全集。實際上這項工作早在去年這個時候就開始了。首先是整理阿婆作品列表，這個網上有比較全的整理結果，麻煩的主要是阿婆去世之后出的幾個短篇集國內比較少見。但隨著新星出版社對阿婆作品的持續補充，目前已經可以列出一個比較完善的作品集了。當然，由于新星出版社的版本還只出到一半，所以另一半需要使用別的版本進行補足。
各大譯本情況
關于阿婆作品集的出版，這里簡單提一下。
- 國內早期由各地方出版社零零散散的出過一些單本，不成系列。
- 臺灣三毛在早期主編過阿婆的作品選，共48部。不過這個譯本港臺味濃厚，部分書還有嚴重的漏譯現象。后來臺灣遠流版將這48部進行了收錄，并組織人員進行了補充翻譯。對比大陸譯本來說，可以說是當時最全的。
- 最早成系列的是貴州人民出版社，共80部。這80部不包括部分推理小說，反而收錄了阿加莎的自傳和游記。組稿方式是優先選用已有的譯本，然后自己組織人員補充翻譯。不過，翻譯質量參差不齊的也正是這部分自組人員翻譯的書，有的實在是翻譯得很差。
- 后來人民文學出版社也購買了阿婆作品的版權，然后和99read讀書人俱樂部合作進行翻譯，翻譯質量普遍比貴州版要高一些，當然也有翻譯得不如貴州版的。由于版權中途到期，只出版了64部就沒下文了，不過這64部并不是貴州版80部的子集，而是部分可以互補的。
- 最近幾年，新星出版社獲得了全部的阿婆作品版權，在我剛開始動手的時候，新星還只出到《波洛圣誕探案記》，在做的時候又出了《燈火闌珊》，這本正是之前貴州版和人文版均缺失的一本，有了這一本，可以說大陸版的阿婆系列算是可以湊齊了。
譯本對比
在錄完新星版的文本之后，開始真正耗時的工作，就是校對人文版和貴州版的翻譯質量。可能兩個出版社在約稿的時候定了規矩，所以不同的譯本風格有著比較明顯的區別：
- 貴州版在遇到法文的時候（阿婆特別喜歡在正文里夾雜法文，波洛本身是比利時人可以理解，但是非波洛的小說也照夾不誤），通常采用正文中引用法文原文，然后加注釋的方式。這種方式在許多喜歡引經據典的古典名著中用的較為普遍。
- 人文版在遇到法文的時候，通常將譯文用楷體標注，然后加個原文是法語的注釋。這種方式通常用于通俗小說。
由于阿婆的小說屬于通俗類，人物講法語通常只是常用幾種語言，比如波洛說“我的朋友”，都是用法語說的，像這種引用原文比較容易打斷故事節奏，所以我是按人文版的處理方式做的。新星版也是這種處理方式。 - 貴州版行文較為平實，多數是按照英文的語法結構來造句，因此顯得翻譯腔很重。
- 人文版文筆潤色較為出色，多數是按照漢語語法來重新造句，顯得自然一些。
但是也不是絕對，有的書人文版正好跟貴州版倒了過來。還有的書，兩者翻譯都不怎么樣，這時候只能靠校對者盡量潤色了。
舉幾個例子吧。
暗藏殺機
這本是湯米塔彭絲夫婦的開山之作，在阿婆的創作生涯里也屬于比較早期的作品，我第一本就是校對這個，印象特別的深。
原文：
“Well?”
“Well,” returned Mr. Beresford provokingly. “Which is your favourite picture?”
“Don't be a wretch. Aren't there ANY answers?”
Tommy shook his head with a deep and somewhat overacted melancholy.
“I didn't want to disappoint you, old thing, by telling you right off. It's too bad. Good money wasted.” He sighed. “Still, there it is. The advertisement has appeared, and--there are only two answers!”
“Tommy, you devil!” almost screamed Tuppence. “Give them to me. How could you be so mean!”
“Your language, Tuppence, your language! They're very particular at the National Gallery. Government show, you know. And do remember, as I have pointed out to you before, that as a clergyman's daughter----”
“I ought to be on the stage!” finished Tuppence with a snap.
貴州版：
“喂？”
“嘿，”布魯斯福德先生惹人惱怒地回答，“你最喜歡的畫是哪一幅？”
“別這么淘氣。有回信嗎？”
湯米懷著深深的、有些過于夸張的憂傷搖搖頭。
“我不想馬上責怪你，使你失望，老朋友，糟透了。浪費了好多錢。”他嘆了口氣，“不過，情況就這樣。廣告已經登出來，嗯，僅有兩封回信！”
“湯米，你這個淘氣鬼！”塔彭絲幾乎尖叫起來，“把信給我，你怎么會如此討厭？”
“你的行李，塔彭絲，你的行李！它們在國家美術館難以讓人高興。政府展覽會，你是知道的。務必請記住，如同我以前向你指出的那樣，作為一個牧師的女兒——”
“我應該當演員！”塔彭絲說完話時手指啪地打了一個榧子。
人文版：
“怎么樣？”
“怎么樣，”貝爾斯福德煽動性地回應道，“你最喜歡哪幅畫？”
“不要那么沒良心的。有沒有收到回信？”
湯米一臉的深沉，略帶夸張的憂郁搖了搖頭說道：“老朋友，我不愿意馬上道出事實，以免讓你失望。事情太糟糕了。寶貴的英鎊白白浪費了。”他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但別著急。廣告刊登后有兩個回復。”
“湯米，你這個壞蛋！”杜本絲幾乎尖叫道，“把信給我。你怎么這么卑鄙！”
“注意你的語言，杜本絲，注意你的語言！在國家藝術館內使用這樣的語言顯得特別刺耳。你該明白，這是國家級展覽。別忘記我和你說過的，作為一個牧師的女兒……”
“我就該登臺演出！”話一說完，塔彭絲啪地打了一個響指。
華文版：
“呃？”
“呃，你最喜歡哪一幅畫呢？”湯美說。
“別做個小淘氣。有回信沒有？”
湯美神情沮喪地在搖頭。
“我不想叫你失望，老狐貍，就馬上告訴你。情形糟透了，錢可說泡湯啦。”他嘆了口氣。
“廣告登出了——只有兩封回信！”
“湯美，你這個魔鬼！”她差點要尖聲喊出來了。“快給我看！你怎么這么卑鄙！”
“你說的，你說的。你記得我以前對你說過了，做了一個牧師的女兒——”
“我一定要現身說法了！”杜本絲打斷他的話說。
安徽文藝版：
“怎么樣？”
“哎，”貝雷斯福德先生一幅怒氣沖沖的樣子，“哪幅畫你最喜歡？”
“別裝成可憐蟲啦，沒有什么回音嗎？”
托米非常沮喪地搖了搖頭。
“我不想叫你失望，老伙計，馬上就把這糟糕事告訴你，把錢往水里扔了。”托米揮了一下手。“告訴你，廣告登了，只有兩封回音！”
“托米，你這壞蛋！”特本絲幾乎尖叫起來。“給我看看。你真壞！”
“瞧你說的，特本絲，在國家美術館說這些粗話太出格了！要知道這是國家級的展覽館。別忘了，我以前就給你指出：作為牧師的女兒……”
“我應當站在講臺上！”特本絲打了榧子把話接完了。
這一段實際上是一段很有畫面感的場景，但是各譯本翻譯的質量參差不齊。比如說華文版，幾乎刪掉了所有的小細節，不論是人物對話，還是人物動作，都只能算是縮譯。更有甚者，在《煦陽嶺的疑云》中，華文版居然把塔彭絲直接翻譯成“兩便士”（阿婆起塔彭絲這個名實際上是為了跟兩便士諧音，但二者拼寫是不一樣的）。有哪個女主角會起個兩便士的名字呢？因此華文版我們基本上就不要考慮了。
再來看貴州版，我將需要注意的段落標了粗體。大家可以看到貴州版的譯者基本上沒有看懂原文就翻譯了，your language怕是看成了your lugage，才會翻譯出“你的行李”這樣離譜的文本。
綜合起來看，只有人文版的文本講清楚了原文的意思，而且也沒有漏譯。
再選一段，是結尾部分，也是爭議很大的一段。原文：
“What fun it will be,” responded Tuppence. “Marriage is called all sorts of things, a haven, and a refuge, and a crowning glory, and a state of bondage, and lots more. But do you know what I think it is?”
“What?”
“A sport!”
“And a damned good sport too,” said Tommy.
貴州版：
“那會多有趣呀。人們對婚姻有各種說法：港灣、避難所、至高無上的光榮、桎梏等等。但是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它？”
“怎么看？”
“運動！”
“是一項極好的運動！”
人文版：
“這將會多么有趣啊，”杜本絲說，“人們對婚姻持有各種說法，天堂、避難所、至高無上的榮耀、鐐銬枷鎖，等等。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待婚姻的嗎？”
“怎么看待？”
“一次賭注！”
“而且也是一次令人十分滿意的賭注。”湯米說。
華文版：
“這會多有趣，婚姻有許多種說法，安息院啊，避難所啊，一種無上光榮啊，一種禁囚啊，還有許許多多的說法。你知道我怎么想法嗎？”
“你怎么想法呢？”
“我把它看做是一種娛樂！”
“也是一種最好的娛樂。”湯美說。
安徽文藝版：
“多有趣呀，”特本絲笑了，“婚姻的含義太復雜，避難所、收容所、加冕的榮耀、奴仆的地位，還有許許多多。不過你知道我的看法嗎？”
“什么看法？”
“是一種游戲！”
“這種游戲好得要命。”湯米快活地附和道。
新星版：
“多么有趣啊，”塔彭絲回答道，“關于婚姻有各種說法，是避風港和庇護所，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是圍城，還有很多很多。但是，你知道我認為它是什么嗎？”
“是什么？”
“一場冒險！”
“而且是一場棒極了的冒險。”湯米說。
四個譯本翻譯的sport都不一樣。這主要是由于sport的含義比較廣泛，但結合上下文和塔彭絲的性格來看，她對婚姻的看法應該是“一項比賽”。因為阿婆的這個系列一直是兩夫婦同時出場，分頭行動，最終探詢到真相，所以兩個人的比賽是更為貼切的一種對應。貴州版的“運動”偏離太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華文版和安徽版意思差不多，其實也有點接近“比賽”了。人文版的“賭注”其實更貼合國人的思維，一看就知道什么意思，不過sport這個詞并沒有直接的“賭注”之意。新星版譯為“冒險”，也很貼合湯米塔彭絲系列冒險的主題。
死亡之犬
這本書是驚險小說集，之前只有貴州版（目前新星版也有了），但是翻譯質量確實堪憂，比如這里：
“Yes,” I said. “Do you know it?”
He merely replied that he was darned. He then asked if I happened to know a house called Trearne down there.
My interest increased.
“Very well indeed. In fact, it's to Trearne I'm going. It's my sister's house.”
“Well,” said William P. Ryan. “If that doesn't beat the band!”
貴州版的翻譯：
“是的，”我說道，“你也知道那個地方？”
他僅僅回答說，他討厭那個地方。接著就問我，有沒有剛好認識那里一所叫作特雷納的房子？
我的興趣被勾起來了。
“真巧。事實上，我要去的地方正是特雷納。我姐姐住在那兒。”
“是嗎，”威廉·皮·瑞安說道，“如果那不是又快又猛的話！”
新星版：
“是的，”我說，“你知道這個地方？”
他僅僅回應說他恨死了那個地方，然后問我是不是恰巧知道那里有一所叫作特瑞納的宅子。
我的興趣被點燃了。
“正巧，事實上，我去的正是特瑞納，那是我姐姐的宅子。”
“真巧，”威廉·P．瑞恩說，“如果它不是如此吸引眼球！”
可以看到加重的地方beat the band是一個俚語，意思是精力充沛、超過一切、猛烈的、顯眼的。譯者可能查了字典，然后就把猛烈的意思變換一下直接寫進去了，然而讀者完全不懂“又快又猛”是個啥意思。實際上對照上下文，說話人的意思就很清楚了，就是“無巧不成書”，或者套用俚語的口吻，那就是“真TM太巧了”，可見譯者壓根沒用心做事。至于人名首字母的P翻譯成皮，這也是沒翻譯常識的表現。新星版把“巧合”翻譯了出來，而且“吸引眼球”作為直譯來講問題不大，比貴州版好得多了。
因為之前沒有死亡之犬的中譯本，因此這本貴州社應該是隨便找的一個新人來翻譯的，像這種的淺顯錯誤還有不少，就不一一列舉了。截至寫這篇文為止，新星也出了這個集子，不過名稱是控方證人。
總結
上面只是簡單的舉一些例子，阿婆的全集基本上做好了。所以先用這篇文章給大家科普一下，免得有人疑問網上阿婆的全集那么多那么多，這個有啥特別的~實際上還真的特別，文本幾乎都是網上沒有的文本，而且也都校對過，質量上來說比網上號稱的合集不說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起碼也高出兩截。
另外就是網上號稱的88本合集，也是假的，其中有一篇《夜鶯別墅》，作為單本列在里面，實際上那只是《金色的機遇》中其中的一個中篇故事。目前國內阿婆全集的數量，應該是81本推理加驚險小說/小說集、一本自傳、一本游記、一本宗教童話集、一本詩集、6本情感小說、3本戲劇改編的小說、一本同人作品（嚴格來說這個不是阿婆的作品，但是受到阿婆基金會的認可）。所以總數應該是95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