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個人都有自己宣告新的一天來臨的方式。
有人做著春夢,扎著小帳篷;有人親著床幫子,夢想娶媳婦;有人流著哈喇子,想著兩個月都未吃到的火腿……千奇百怪、或葷或素、方式多樣地醒來,或淡淡一笑忘卻,或各懷心事繼續……
萬局長醒來卻只有一種方式,清晨時他總會毫無意外地感到鼻腔內憋悶萬分,之后的動作一氣呵成,他抻直脖子,一個噴嚏噴薄而出,然后踏著拖鞋,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向陽臺,仰起脖子,啊啾~啊啾~啊啾~,連續打出三個噴嚏,響亮婉轉,仰脖的角度從上仰45度,打到俯視45度。
之后,萬局長舒爽地呼出一口氣,抽一張抽紙,往鼻子上一抹,一扔。神清氣爽。
此時,太陽正巧探出火紅的臉龐。萬局長的噴嚏比公雞打鳴都準。
在萬局長家斜對面樓的陽臺上,支著一雙敏銳的耳朵,在仔細地側耳傾聽,細致揣摩。
這是杜老三每天必做的功課。杜老三做功課,不但要比公雞打鳴時間準,還要公雞起得還早。
天蒙蒙亮,杜老三就被鬧鐘鬧醒,然后走向陽臺,活動活動筋骨。在秘密的角落,正對萬局家樓房的方向,架一臺望遠鏡,靜侯萬局長的出現。
杜老三聽萬局長的噴嚏,比考職稱英語還認真,比聽萬局的掏心窩子的教誨還認真。
杜老三不光聽,還模仿。
他細致地琢磨萬局的噴嚏,尤其是“啾”那個尾音,像是專業歌手的顫音,轉了彎拉高又被甩下,甩下又拉起,又像是《吐魯番的葡萄熟了》那句“心兒醉了”一樣,打著彎彎往人心里撓,婉轉韻律,延綿不絕。
作報告或布置工作的時候,局長也會忽然停頓,打出這樣一個范兒十足的噴嚏,讓下屬們羨慕不已,多有領導派頭啊!杜老三也感到自己“心兒醉了”。
當然,杜老三不光是學派頭,阿虹學孫局長得腳氣提了個副科的事情,是個樣板,點燃著他心中的某些希望。
在就連打開水都是本科生的機關里,對沒有背景,沒有特長的杜老三而言,這或許是一個捷徑。
—2—
萬局長特色的噴嚏模仿起來有相當的難度。
除了早晨萬局按時按點打噴嚏,兩家距離有些遠,聲音過于飄渺,不易捕捉。其它時候,萬局的噴嚏沒有癥兆,說來就來,說去就去,捉摸不定,增加了學習的難度。
萬事只怕有心人,杜老三決定迎難而上。
杜老三身上裝上個錄音筆,像一個私家偵探,偷偷跟蹤萬局。在辦公室,會議室,甚至回家的路上,他全程將錄音筆打開,捕捉萬局長信手拈來的噴嚏。
萬局的行蹤像他的噴嚏一樣,捉摸不定。杜老三常常跟著跟著,萬局在街角轉個彎,就沒了蹤影。
理論上,杜老三只要錄上萬局的噴嚏,不需跟上萬局的人。但杜老三還是希望能很自然地與萬局近距離接觸。
功夫不負有心人。十天后,杜老三開車一路尾隨萬局,東拐西拐進了一個酒吧。名字很特別,蔚藍17.5℃。
杜老三戴了一付墨鏡,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打開錄音筆,同時打開手機錄音功能。
萬局的對面,是個高挑的女人,長長的披肩秀發,戴了一副大大的墨鏡,遮住了一大半臉。從體態和臉型判斷,應當是個美女。
杜老三喜愛看凸凹有致,容顏俊俏的美女,他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心里暗罵,媽的,變態,這么暗的光線,戴什么墨鏡!
這個女人穿著吊帶,有著水蛇一樣的腰,應當不是萬局的太太。
萬局與女人要了兩杯咖啡。女人話少,開始扭扭捏捏,后來居然啜泣著,哭哭啼啼起來。
萬局將手扶上了女人的肩頭。這時,說來就來的噴嚏,就驚天地泣鬼神地從萬局的嘴里噴薄而出。
萬局將臉別在一旁,用手捂在嘴上。噴嚏收音時,他小心地向四周張望一圈。
輕音樂太輕,根本蓋不住萬局的噴嚏。迎著萬局的目光,稀稀落落的幾個顧客收了笑,或者冷漠地看天花板,或者低頭看腳尖。
杜老三將墨鏡壓低,還是覺得不夠安全,又支著雙手,擋住了臉。
杜老三分明看見萬局朝著他的方向走來。他不及細想,慌亂之間站起來,匆匆逃離酒店。
回到家,杜老三還氣喘吁吁。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做賊心虛。萬局也許就是起身去撒個尿呢?或許跟蹤他人總歸不好,無論動機如何。
杜老三準備整理一下錄音,卻在身上到處找不到錄音筆,或許匆忙間落在酒吧里吧。還好手機里也存了錄音。
杜老三決定過幾天閑的時候,去一趟蔚藍17.5℃,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找回丟失的錄音筆呢。
—3—
杜老三經過一個來月對萬局的錄音的細致臨摹,噴嚏的修煉終于取得了實質性進展。
杜老三敲響了萬局的辦公室。
萬局見到杜老三進門,眼珠子里的光閃了又閃。他走過杜老三身旁,推了一把辦公室門。
萬局眼含深意,看著杜老三說:“小杜啊,我正巧要找你呢!”
杜老三笑著問:“不知萬局有什么吩咐?”
萬局問:“我最近總是覺得身后有個影子。說,是不是我家老劉讓你跟蹤我的?”老劉是萬局的太太。
杜老三說:“沒有啊……”其實,他想說自己一直在向萬局虛心學教。
萬局將眼神聚焦在杜老三的鼻尖之上,眼光有點冷。這時候,萬局突然仰起頭來,不可抑制地連續打出三個悶響的噴嚏。
杜老三也仰起頭來,很時機地也附合了三個噴嚏,啊啾~啊啾~啊啾~
絕美的二重演奏。
聽“啾”的尾音在辦公室里打著旋兒,萬局瞪大了眼睛,隨即呵呵地笑出來了:“小杜,不錯嘛!我的絕活都被你學去了,這可是我鼻炎落下的后遺癥啊!”
杜老三得意地摸了摸口袋中的鼻炎藥。這才是訣竅。
萬局轉過身去,說:“很可惜啊,我和大夫已約好,下周動手術,就要和我相伴近十年的噴嚏說再見,你的噴嚏馬上就要成為絕唱啦……”
—4—
杜老三很失落。怎么千方百計學會的絕活,就要變成絕唱了呢?
好在那天萬局拍著杜老三的肩膀,說:“小杜啊,工作很賣力,辦公室副主任要調分公司任職,我看你挺合適,好好努力啊!”
杜老三就充滿期待地盼望著。
二十天后,萬局長突然沒了音訊,據說他涉及重大違規,正被組織調查。傳言還說,他外面還養了好幾個女人……
—5—
杜老三那天經過蔚藍17.5℃,他想起了自己遺落的錄音筆。
杜老三走進酒吧。酒吧服務生真撿到了錄音筆,放在了吧臺。
杜老三回放錄音。聲音很嘈雜,有輕音樂,有人說話,有人哭泣。經過電腦凈音軟件處理,依稀可聽見一男一女的對話。
女:“…我這個月號沒來(哭泣聲)……”
男:“現在是什么形勢?去做了……”
女:“最近手頭緊,往我帳上……”
男:“好的,知道啦,知道啦!”
這時,一聲巨響的噴嚏猝不及防地打出來了……
杜老三罵了聲,媽的!他恨自己的鼻子,他準備過兩天無論如何去做個手術,將鼻炎徹底治好。
正想著,杜老三不可抑制的打出三個噴嚏,啊啾~啊啾~啊啾~
聲如悶雷,尾音婉轉。
《一元小說訓練營》,每天500字,雪鷹飛—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