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個很爛很爛的故事,我想和你講講。
那是所以,我這么多年不沾煙酒,只拿著可樂哭的歇斯底里喊一個你們都不知道的名字。
那是所以,我每天起來撫摸自己的眼睛。
記憶里,他叫顧執。
而至于長什么模樣。
我沒有見過,真的沒有見過。
也好可惜我們沒見過。
2
幾乎是眾所周知,我經歷過一次車禍。
在我還太年輕太年輕的時候,我和整天浪跡在街頭酒吧,穿梭在燈紅酒綠里,和那些狗肉朋友混在一起。
特別喜歡那種坐在改裝后的摩托上,迅雷疾馳的感覺,快樂得像要飛起。
我仗著自己富二代的身份,為所欲為。
可是到某天,我在床上驚醒,太陽光的溫度已然刺激我的神經,但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那是我生命里最黑暗的日子——我失去了我的眼睛。
我的父親放下工作,每日每夜的安慰我,南懷乖,很快就有人捐眼角膜給你了,還快你就可以再看見了……
聽到這一番話,我停下手中摔東西的動作,木木的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難以置信地問:“真的嗎?”
他走過來緊緊的抱著我,語氣格外堅定:“真的真的。”
于是我便格外期待起那一天,每日每夜的盼著那一天早早的到來,等到醫院通知我爸,然后他驚喜的沖進我的房,語氣顫抖:“南懷南懷,你可以做手術了!”
可那一天始終沒有來,我等了不知道多久。
我又進了醫院,這次是因為抑郁癥。
我爸沖進房來,只聽到我駭人的笑聲。
我看不見,他臉上意外焦心的神色,只自顧自笑著,像瘋了一樣。
我幻想眼前五彩斑斕的世界,越來越嚴重。
直到,那日我比較清醒,在病房里不停的摔東西,指著前面一片虛無的空氣喊:“你們誰敢過來我就弄死誰!”
但我畢竟心里不敢的,那次車禍給我留下的陰影太大了,我不想再坐牢,那更是永無天日。
我顫抖著舉著碎掉的玻璃,眼淚爬了滿臉。
“你還好嗎?”一個聲音響起,特別好聽。
怎么形容啊,像清風拂過山巒,他的聲音像燈火一樣亮在最寒冷的夜里,瞬間讓我安心。
我停止嘶吼,警惕的往后退。
“你別動,后面有玻璃。”
可是已經晚了,我赤裸的雙腳突然傳來鉆心的疼,禁不住一趔趄,要往后倒去。
突然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牽住我,挽回了我要倒進玻璃渣里的悲劇,但我可以想到,地上已經是鮮血淋漓了。
他將我橫抱起,很輕很輕的放在病床上,然后很重很重的聲音,怒斥一旁估計已經呆掉的護士:“看著干嘛,快去找醫生啊!”
對,沒錯,是感嘆號。
在我那段日子里,除了爸爸之外,他是對我最用心的人。
至于那些狗肉朋友,早在那場車禍里死得差不多。
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抱著素不相識的他失聲痛哭。手抱著他在他肩頭,一字一句撕心裂肺:“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一切都會好的,慢慢來。”他同樣抱住我,將我擁進他溫暖的懷里。
此時此刻,我感到異常的安心。
仿佛一瞬間我的腳就不疼了。
等到醫生們火急火燎的趕來,我早在他懷里睡得安穩。
世界上最好的事,就是我好夢一場后,還能感覺到他手的溫度。
那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或許是午夜吧,我耳邊響起輕輕的呼吸聲,昭示著他的好夢。
我微笑起來,看著空洞的天花板,這么久以來第一次笑得這么開心。
3
到第二天,他僅僅出去過幾趟,還給我帶了最喜歡的雞蛋粥。
他坐在我床邊,告訴我,他叫顧執,還一筆一劃的寫在我手心里,那種感覺好真切。
這么久以來,我頭一次有興趣聊這么多,從我叫南懷,說到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都笑得不亦樂乎。
依舊是那個好聽的聲音,他問我:“晚上你會害怕嗎?”
我回答:“會啊,很害怕。”
也確實,那種身邊沒有一個人,我又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太可怕。
“那我來陪你吧。”他幾乎是毫不猶豫。
“你的家人不會……”
“他們早就不管我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只看著看不到的他,點點頭。
突然特別想知道他的樣子,他握著我的手,緩緩摸上他的臉。
在觸碰到的那一瞬間,我下意識的縮了一下,但他手上的力道告訴我,我別害怕。
我的心跳有史以來第一次加快,快到我可以聽見一聲一聲,格外清晰。
溫度從我冰涼的指尖傳來,我輕輕撫過他的額角,顴骨,臉側,鼻骨和眉眼。
他一定很好看吧,是那種溫柔的人,恰似他的聲音。
我說:“顧執啊,肯定有很多女生追你吧……”
畢竟這么好看的人。
不想他說:“他們不敢,畢竟我脾氣不好。”
他脾氣不好?我不禁疑惑,他明明是那么溫柔的一個人,何來脾氣不好這一說。
那時我以為,他大概是謙虛。
但后來想想,他的語氣并不是玩笑,而是嘆息。
4
我依舊期待意外驚喜的那一天——我的手術。
但眼角膜的消息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我聽他的,不急,不急,一切自有命數。
有時候,我想,其實只要他在我身邊,我沒有眼睛也可以,他早就是我的眼睛了。
我的精神狀況好了很多,批準出院后,他雖然陪我的時間少了些,但我每晚想著,明天他又可以陪我,我便無所畏懼。
他牽我過馬路,領我走在公園的小道上,帶我去河邊吹風。
我突然就喜歡上了這種安逸,發現以前的刺激比不上現在一時。
一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我想他肯定要回去上學,而我不能自理,那時候我肯定又是一個人。
那我就不要等了,那一天,我告訴他,我喜歡他。
他沒有回應,只告訴我另外一件事。
他要出趟遠門。
我問,你會很快回來嗎?
很快,回來之后我就不走了,永遠陪著你。
那仿佛是最長情的告白。
我用力的點頭。
他寵溺地揉揉我的頭,走了。
5
我獨自坐在窗前,滿臉幸福,我想著,等他回來,他就會永遠陪著我了。
與此同時,我還等到了另一個好消息——醫院給我安排手術了。
等了這么久,我和我爸都喜極而涕。
手術很順利,我的眼睛包裹在層層紗布下,但隱隱約約有光透進來,我驚喜得像個傻子。
我又想,我很快就可以見到他了,這次,我就可以看見他,看見他對我笑的樣子,一定是這世界上最令人難忘的風景。
6
幾天后,我坐在病床上,醫生給我一層一層拆下紗布,強光照進來,我下意識用手遮了遮,才緩緩睜開眼。
視野由模糊到清晰,我看見床尾的爸爸長舒一口氣,眼角的皺紋霎時間少了很多。
我高興的喊:“我可以看見了!”
顧執,我可以看見了,你一定也很高興吧。我想。
于是我的生活有回歸正軌,開始上學,開始逛街,只是覺得,好像少了什么。
醫院又叫我去拿東西。
我不解,我還有什么東西落下了嗎?應該是沒有的。
但護士給我的卻是一封信。
“這是給你捐眼角膜的那個男生叫我轉交給受捐者的。”
我拆開,入目的是格外用心的筆跡——
南懷,我是顧執。
相信在這個時候,你可以看到久違的世界了吧,我也很高興,你終于好了。
你知道世界上最幸運的事情是什么嗎,于我而言就是遇見了你,在我抑郁癥嚴重到想要輕生的時候,醫生告訴我,藥物已經沒有作用了,家族遺傳的抑郁癥……然后我路過你的病房,看見敞開的門里,有一個身如片紙的女生,拿著玻璃,眼神麻木空洞。
我不禁走進去,隨口一問,你還好嗎?
不想你就成了我生命里最難忘的人。
但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已經病入膏方。
你要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那一天我最后把你送回家,我哭了好久,其實我也舍不得你啊……
我沒有騙你,我選擇了死亡,然后把眼角膜給你,讓你重新看到這世界。
你和我說過,你以前混的很亂,那么從此以后,你就不要沾煙酒了,也不要坐過山車之類,以免眼角膜又出問題。
好吧,我喜歡你。
我會和你永遠在一起。
我突然顫抖著往地上一坐,捧著雙眼哭得不知所措。
嘴里哽咽著那個名字:“顧執,顧執……”
7
要有多大的勇氣,才敢念念不忘?
余生又有多少次,可以念念不忘?
我應該慶幸,我和我最喜歡的人,永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