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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屋檐下，劉十三嗑完一捧瓜子，和外婆說：“感覺有人在想我們?！?/b>

外婆說：“想有什么用，不給錢就是王八蛋。”

滿鎮(zhèn)開著桔梗，蒲公英飛得比石榴樹還高，一直飄進(jìn)山腳的稻海。在大多數(shù)人心中，自己的故鄉(xiāng)后來會成為一個點(diǎn)，如同亙古不變的孤島。

外婆說，什么叫故鄉(xiāng)，祖祖輩輩埋葬在這里，所以叫故鄉(xiāng)。

山間小鎮(zhèn)，仿佛從土地里生長出來。高考離開故鄉(xiāng)至今，除了過年，劉十三沒有回來過。外婆全名王鶯鶯，自家院門口開了個小賣部，一開幾十年。她穿著碎花短袖，白頭發(fā)攏成一個髻，胳膊藏進(jìn)套袖，馬不停蹄忙東忙西。

氣溫上升，小賣部啤酒銷路特別好，她壘起一箱箱啤酒，擦擦汗說：“你干不干活，不干活殺了你?！?/b>

劉十三惆悵地說：“你們山野之地，我待不下去?！?/b>

王鶯鶯說：“保險(xiǎn)賣得怎么樣，掙到錢沒有？”

劉十三嘆氣：“掙錢不重要，我那叫創(chuàng)業(yè)?！痹褐虚g一棵桃樹，樹底下的王鶯鶯拿起笤帚，嘩嘩掃地，斜眼看著他：“要不這樣，我把房子賣了，支持你創(chuàng)業(yè)?！眲⑹ё∷骸巴馄?，我愛你?！?/b>

外婆一腳踢開他：“走走走。”

劉十三問：“中午吃什么？”

外婆點(diǎn)著卷煙，說：“誰他媽管你飯，出去掙錢。”

六月早蟬，叫聲很細(xì)密，若有若無的，像剛起床時(shí)的耳鳴。外婆從院門探出腦袋，說：“多掙點(diǎn)，我晚上招待客人，喝兩杯?！?/b>

王鶯鶯喝酒，兩杯是打不住的。昨晚她起碼喝了二十杯，醉醺醺地呵斥他：“失戀有什么了不起的，再找一個不就行了！”

劉十三說：“但我還沒忘記她?！蓖馄磐榈乇ё∷念^，溫柔地說：“人家拋棄你很正常啊，你丑。你忘不掉人家很正常啊，她美。哭吧哭吧外婆疼你，外婆倒霉?！?/b>

劉十三掙扎了一下，發(fā)現(xiàn)外婆抱得很緊，于是伸手摸到酒瓶一口吹掉，在外婆懷里睡著了。

外婆應(yīng)該不記得昨晚發(fā)生了什么，依舊精神矍鑠。劉十三被踹出家門，回頭一望，半棵桃樹高出院墻，門頭掛著破舊的小賣部招牌，背景是遠(yuǎn)處的白云青山。

劉十三無可奈何。前幾天，他還在城市打拼，結(jié)果失戀加失業(yè)，無比悲傷。王鶯鶯拎著兩壺米酒跑到他住的地方，把他灌醉，拖了回來。

七十歲的老太太，開拖拉機(jī)一來一去兩百公里，車斗里綁著喝醉的外孫。王鶯鶯自己也感慨：“路太顛簸，傻外孫跟智障一樣，一直吐。動不動就下車替他擦。艱難，辛苦。”劉十三醒來，目瞪口呆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身在山中小院。千辛萬苦離開故鄉(xiāng)，要打出一片天下，想不到被王鶯鶯用一輛拖拉機(jī)拖回云邊鎮(zhèn)。

這座小院裝著劉十三的童年。放學(xué)之后，他問過外婆很多問題。

小孩子問：“王鶯鶯，為什么天空那么高？”

老太太回答：“你看到云沒有？那些都是天空的翅膀啊?！?/b>

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起，很多事情已經(jīng)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