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家有一種說法,三十年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三十年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寫詩也著實需要這樣的悟性。
詩,如同魔術師手中的方巾,總能給人無限的誘惑,詩是對生活的吟詠,是一個人心跳的跫音。
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觀群,可以怨”,同時,這位圣人還說:“不學詩,無以言“中國是一個泱泱詩國,從詩經到楚辭到唐詩宋詞元曲再到五四以來的新詩,無不呈現出一派源遠流長的氣勢。
然而,我對于詩歌鐘情的機緣遠非如此。9歲的時候,讀中文系的三姨開始不斷地往家里給我寄書,那時候農村的孩子獲取知識的途徑是少得可憐,除了課本和作業本之外,連新華字典都成了奢侈品!于是我對三姨寄來的書愛不釋手如饑似渴,看了一遍又一遍,知識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入侵我的靈魂,當時那種感覺,就像鐵凝在《哦,香雪》里對一條鐵路通往山里的描述:它勇敢地盤旋在山腰,又悄悄的試探著前進,彎彎曲曲,曲曲彎彎,終于繞到臺兒溝腳下,然后鉆進幽暗的隧道,沖向又一道山粱,朝著神秘的遠方奔去。 就是在那段時間,我在一本叫《閱讀與作文》的書上看到了汪國真的《校園的小路》:“有幽雅的校園/就會有美麗的小路/有美麗的小路/就會有求索的腳步/忘卻的事情很多很多/卻忘不掉這條小路/記住的事情很多很多/小路卻在記憶最深處/小路是條河/流向天涯/流向海角/小路是只船/駛向斑斕/駛向輝煌”——一首詩,竟如此神奇,充滿了現場感又能讓人燃氣無限的遐想和希望……就像我們的校園很,每到春天,操場旁幾棵高大的梧桐樹開出了滿樹潔白的花朵,一陣風吹過,滿操場都是潔白的落蕊!梧桐樹下的小路,是我們的樂園,那里有其貌不揚的野菊花,有偶爾停駐的紅蜻蜓,它還是我們通向田野的路!小路真的像我們的刁江一樣,彎彎曲曲,曲曲彎彎,于是耳畔又能想起已故的外公教我們的童謠:下雨蒙蒙不見天,河水灣灣不見船……
詩的魅力就這樣征服了我白紙一樣的靈魂,于是,我像淘金者一樣,開始樂此不疲地尋找、閱讀甚至是抄寫詩歌,有時候還會寫讀后感或者按著原詩仿寫。似乎每一首詩歌都能由表及里地呈現我們生活的每一個細枝末節,并且像風一樣顫動心靈的繁枝茂葉。
我真正深愛上詩歌是7年之后,很幸運地我的語文老師就是當年三姨的中文系主任兼語文老師!當我第一次去語文老師的辦公室時,我被擺在案頭的一本《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吸引住了遲遲不愿挪步走出辦公室,老師看出了我的心思,捧起書鄭重地交到我的手上:“借給你看,只許借半個月,推薦你先讀《長安古意》。”讀過《長安古意》的人都知道,這是一首借物詠懷詩,整首詩以鋪陳的筆法,描繪當時京都長安的生活場景,流露出對美好生活的熱愛和向往之情;寫權貴階層的生活及內部傾軋的情況。抒發了懷才不遇的寂寥之感,也揭示了世事無常、榮華難久的生活哲理,讓人讀來津津有味,反復誦讀都會有不同的收獲。詩人盧照鄰以詩歌駢文見長,此詩沿襲了詩人一貫的文風卻愈見其穩健,雖然辭藻富麗華贍,但終不傷于浮艷,明朝批評家胡應麟就曾感嘆“七言長體,極于此矣”,而那時的我,在反復的誦讀中竟熟練地背下了這首詩,這激發了我在《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繼續發掘“詩歌”這座寶藏的熱情。就在那爭分奪秒的十五天時間里,我愛上了“開悲秋題材之先河”的詩人宋玉,直至今日,通過其《九辨》,我一直認為宋玉是中國古代詩歌史上最有詩人氣質的詩人(百度上也說宋玉是個美男子呢!),之后還有一位我認為機具詩人氣質和詩者情懷的詩人就是宋朝的陳與義,拿《臨江仙》來說(當然,我就是通過這首詞喜歡上這位詩人的):
? ? ? ? ? ? ? ? ? ? 臨江仙
夜登小閣,憶洛中舊游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馀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追憶起二十多年前的洛陽中舊游,回憶往事,應該百感交集。但他并未直抒胸臆,而用委婉的筆調唱嘆而出,最后自然地收筆。再來仔細看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因為上片寫的不是實景,而是回首往事,英豪暢飲把酒言歡盡情吹笛都是透過“杏花疏影”依稀可見,宛然于心,毫無修飾造作卻讓人讀到往事浩淼如煙,而到了下片,筆鋒一轉,直抒胸臆,而且直接去寫,驚嘆家國興衰自己流離失所,于是登小閣,看新晴,筆鋒再轉,站在歷史的高度上遠眺,最后筆一收——“漁唱起三更”!將沉重悲憤的情感轉化為曠達之情。后世許多評論家說陳與義像蘇軾,我卻不以為然,蘇軾的詩如大家所熟知的《卜算子》《水調歌頭》都是豪放遼闊,典型的豪放派代表作,但陳與義的詞不同,他的詞給人感覺疏快自然,不假雕飾,水到渠成;自行其是,并不刻意展現其筆力是豪放或者婉約,這是一名詩人渾然天成的天賦,是一種詩者氣質和情懷。
就這樣,通過詩詞,我認識了詩(詞)人,通過詩(詞)人的魅力再去更深層次更全面地理解詩詞熱愛詩詞本身。在那些或悠閑或落寞的時光里,詩詞浸潤著我的心靈,即便人生失意,讀一讀蘇軾的《定風波》,心中亦是豁然開朗: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