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鮮衣仆僮，隨從如云，唐三公子冶游。
唐三公子，好久沒來啦。
唐三公子，想死我啦。
無需騎馬倚斜橋，唐三公子出行，輕易便引來滿樓紅袖招。
樓是醉春樓，京都最有名的青樓。
唐三公子對滿樓紅袖回以溫和，又得意的一笑。
京都四大世家，聲名震天，早年父輩打下的天下，積下的威名，毫無意外地沿襲到了子輩。
唐三公子，身為京都四少之一，自也難免有一份人中龍鳳的清傲。
錢財和女人，對唐三公子來講，無非唾手可得之物，可他也無法避免為京都紈绔習(xí)氣所染，終日在京都最昂貴的醉春樓，一擲千金，縱酒作樂。
今天他們浩浩蕩蕩一行，正是往醉春樓而來。
大爺，恭喜您大福大貴，多子多孫，求求好心腸的大爺打賞兩文飯錢，我娘快要餓死了。
繁華的京都一樣有窮人。
甚至窮得連飯也吃不上的人。
醉春樓門口，一滿身污垢的小叫花，抱住了一名前來作樂，滿身綢緞的中年富商雙腿。
滾一邊去。
富商大怒。
小叫花好不容易逮住一個錢主，哪里肯撒手。
小叫花子不長眼，弄臟老子的新衣物。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富商一腳踢開了小叫花。
這番動靜惹來了看熱鬧的人群。
左右，鞭來。
富商聲音未落，隨從立即遞上了一條黝黑發(fā)亮的長鞭。
本來沒人認(rèn)得這名富商的。
可鞭子在手，人群中立時便有人認(rèn)了出來。
綢緞莊，鞭閻王。
又喜穿綢緞，又使一條閻王鞭的，只有一個人。
鞭閻王。
終于有人驚呼出聲。
即使是在京都這種藏龍臥虎之地，鞭閻王依然算得上臭名昭著的惡霸，不僅因?yàn)樗坌邪允袎艛嗔司┒季I緞生意，更因他善使一條閻王鞭而聞名，等閑江湖好漢，一鞭足以送他們見閻王。
現(xiàn)在，這條曾奪過百十條好漢性命的鞭子，在空中抽出一道鞭炮的爆響，正朝一名手無寸鐵的小叫花抽去。
圍觀民眾瞧得嘴中倒吸了一口冷氣。
可那一鞭居然沒有抽下。
而是僵持在空中，繃成一條直線。黝黑長鞭的另一頭，是唐三公子白凈的手。
之二。
好一個綢緞莊，鞭閻王，我道是誰，原來是京都大名鼎鼎的鞭閻王，閣下好歹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欺侮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孩，未免失了身份吧。
人物二字，唐三公子口音咬得極重，嘲諷與戲謔的意味不言而喻。
鞭閻王雖以暴戾著稱，卻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小子，京都四少，四大世家的名頭他是不敢不忌憚的。
他做的是京都的綢緞生意，自是離不開四大世家的蔭蔽。
今天栽在唐三公子手里，只能自認(rèn)倒霉。
既然是唐三公子有意保你，小叫花，今天就饒你一回。左右，走。
吁。
人群傳來一陣喝倒彩的吁聲。
鞭閻王走得有多狼狽，相反的，唐三公子就有多得意。
唐三公子，你好厲害。
滿樓紅袖更是春心蕩漾，發(fā)出膩聲，一眾紅顏皆為之折。
大大滿足了唐三公子的虛榮心。
唐三公子扔了一錠銀子給小叫花。
喏，拿去，和你娘吃幾頓好的。
小叫花對唐三公子歌功頌德，千恩萬謝的去了。
唐三公子徑往醉春樓而去。
還未進(jìn)門，醉春樓最紅，名號醉春十三釵的十三位姑娘齊齊迎出了門。
皇上不會來此狎妓，那普天之下，也只有四大世家的公子哥當(dāng)?shù)闷疬@樣的排場了。
就在此時，唐三公子全身忽然感到一陣毛發(fā)聳然的寒意，與此同時，他正與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擦肩而過，少年輕啟雙唇，一句淡淡的話語送入了唐三公子的耳朵。
剛才你還算有些俠氣，我留你多活一年，料理好你的后事。
之三。
只有天底下最強(qiáng)烈的殺氣，才會讓唐三公子產(chǎn)生如此強(qiáng)烈的寒意。
唐三公子已經(jīng)許久沒有白刃廝殺，這種寒意，他已十分陌生。
陌生的東西，總是令人不舒適的，不愉快的。
何況這名少年還這么輕蔑地挑釁于他。
留我多活一年，那是什么意思？
唐三公子轉(zhuǎn)身朝那少年追去。
他父輩那一代，江湖是屬于七劍客的，摩崖石刻劍客榜，七劍客占據(jù)了天下第一到天下第七，當(dāng)年七劍客馳聘江湖，無往不勝，七劍客的威名，天下何人不知。
而唐三公子父親正是七劍客之一，劍客榜排名天下第四的飛劍客。
飛，意行動如飛，以輕功著稱，飛劍客的劍術(shù)雖排天下第四，可飛劍客的輕功足以排到天下第一。唐三公子輕功自幼得父親指點(diǎn)，當(dāng)今之時，已稱得上獨(dú)步天下。
可他使出全力，卻始終離那名少年，差上三步。
不多不少，正好三步，伸手夠不著他，全力疾行之時，唐三公子也沒有余力拔劍刺向他。
唐三追趕這名口出狂言的少年，一直奔到街心，也沒法趕上，那少年反而不知使了什么身法，一晃眼沒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平白消失在他眼前。
唐三公子運(yùn)氣一縱，如大鳥一般掠上了一旁酒肆的屋脊，極目朝前眺望，可連那名少年的衣角都沒瞧見半分。
唐三公子一個鷂子翻身，悻悻地落在地上。
好俊的輕功。
唐三公子這手漂亮的輕身功夫，引來酒肆之下，幾名民眾的喝彩。
唐三公子的隨從也追了上來。
除了唐三公子，隨從中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那名十六七歲的少年。
見唐三公子糾結(jié)于此，隨從們腴詞大起。
普天之下，誰不知道唐三公子輕功天下第一，依我看，那少年八成使了障眼法之類不入流的功夫。
是啊，公子大可不必糾結(jié)于此，沒得掃了今日的雅興。
隨從們的奉承聲中，唐三公子也飄飄然了，是啊，他唐三公子輕功天下第一，誰人不知，不可能有連他都追不上的人。
人都是這樣，沒人愿意相信超出他理解范圍內(nèi)的事情。唐三公子也一樣不愿相信。
之四。
醉春樓。
京都的名門巨富，世家子弟無不以來此作樂為一時風(fēng)尚。
皆因這里既有世上最醇的美酒，也有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既賣醉，亦賣春。
醉春有路宜頻到，幾人到此誤生平。
今天醉春樓的氣氛卻有些兒古怪。
酒還是那樣的醇香濃烈，十三釵還是那樣的青春貌美，可唐三公子仍覺得說不上來的古怪。
過了好一會兒，唐三公子終于知道這股古怪，出自哪里了。
原來整個醉春樓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在小聲議論著剛從這里出去的一個少年。
一個名字叫做燕七的少年。
她們相互打探著他的家世，詢問著他的年齡，象一只貓索求一條魚般，索求著關(guān)于他的一切。
唐三公子知道，女人總是有著無窮無盡的好奇心，原也沒什么好奇怪，可令滿樓女子都在議論，就有些不尋常了。
唐三公子有些慍怒，有些兒生氣，也可能有點(diǎn)兒吃醋，一個已經(jīng)離開醉春樓的少年，居然仍能搶走他唐三的風(fēng)頭。
唐三公子摟過十三釵之首小鳳釵的小腰肢，將她攬入懷中，假作不經(jīng)意地相問。
為什么你們都在議論這個叫燕七的人，聽你們說來，不過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
小鳳釵露出少有的正經(jīng)，盡管她與唐三公子摟抱的姿式，實(shí)在說不上正經(jīng)。
公子，你說的不錯，他的確只是名十七歲的少年郎。可有兩點(diǎn)，足以引得滿樓女人對他評頭論足。
哦，是哪兩點(diǎn)？
第一，很少見到除了唐公子之外，世上還有這么好看的男人。
小鳳釵很少會夸一個男人好看，她會夸男人高大，威風(fēng)，挺拔，英武，但唐三從來沒聽她夸過一個男人好看，連自己也沒被她夸過好看。剛才被小鳳釵順帶一夸，無非是沾了這個叫燕七的少年的光。
唐三對這個燕七，有了一絲兒嫉妒。
小鳳釵接著說，第二，他進(jìn)樓以來，根本沒有正眼瞧過我們一眼。
這也沒有什么奇怪，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沒有經(jīng)歷風(fēng)月中事，因?yàn)殪t腆害羞，不敢正眼瞧美麗女子，那也是常有的事。
小鳳釵溫柔地否定了唐三公子的猜測，公子，不管他多么靦腆害羞，只要他是個男人，我就有辦法讓他看我，可燕七，我半分辦法也沒有，他不僅沒有看我一眼，甚至還打起了呵欠。打呵欠也就算了，居然還打了好多個。好象他八輩子沒睡過一個好覺一般。
這可有意思了，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在京都，京都最美的女子數(shù)醉春十三釵，醉春十三釵又以你小鳳釵為魁首，面對這樣的絕色，他居然打起了呵欠，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個男人。
唐三公子的恭維，小鳳釵當(dāng)然十分受用，可她到底沒被恭維沖昏頭腦，一串格格笑聲之后，小鳳釵眼中終究難掩失望之色。
她早已賺夠了足夠這世揮霍，甚至下一世，再下一世揮霍的錢，她之所以未離開醉春樓也并非強(qiáng)權(quán)壓迫，而是因?yàn)樗€太年輕太野，她的腰也太饞，揮霍金錢帶來的快感并不能及得上揮霍身體的快樂，所以她還樂意再在醉春樓待上兩年。
她此時賣春已不單為錢，更為了不斷征服男人，可今天，她卻頭一次碰到自己征服不了的男人，對她提不起半分興趣，甚至還打起了呵欠的男人，她別提有多么不開心，多么的失望了。
唐三公子與小鳳釵逢場作戲之際，明顯感覺到了小鳳釵的敷衍與心不在焉。
唐三公子從來都不是缺女人的人，于是唐三公子也開始不開心，開始失望。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居然對小鳳釵，動了一絲真感情。
因?yàn)檠嗥叩木壒剩迫右归g并未留宿小鳳釵的香房，而是在樓下喝著悶酒。
杯籌交錯之際，商賈巨富，江湖豪客們醉得東倒西歪。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各家隨從相互攀比，吹起了牛皮。起始詞一律是我家老爺多么多么厲害，我家少爺多么多么狠辣之類。
一直到唐家的隨從參與進(jìn)來，其他各家的隨從才一齊殺了聲，噤了口。
京都四少，其他三少今夜缺席，今夜的醉春樓，當(dāng)然數(shù)唐三公子的聲勢最大。
我家唐三公子，天下第一，有誰比得上。
可不是，象鞭閻王那種兇神惡煞的惡霸，見了我們唐三公子，還不是得夾著尾巴跑。
依我看，我們唐三公子不僅輕功獨(dú)步天下，劍朮也一樣的天下無敵。摩崖石刻上的劍客榜，早就該重新排名了。
對，唐三公子，輕功，劍法天下第一。
唐三公子，天下第一。
唐三公子，天下第一。
眾人齊呼，聲聲不絶。
隨從們的阿腴之詞唐三公子早已聽得耳朵起繭，可今日失望落寞之際，這些話多少有些使人愉悅的奇效。
就在隨從們輪番夸贊唐三公子好一陣之后，一處角落里，忽然極不協(xié)調(diào)地發(fā)出了一陣?yán)湫Α?/p>
哈哈哈哈，一群井底之蛙，卻不知當(dāng)今的江湖早已時移世易。
是誰，躲在那里大放厥詞。
大放厥詞的是你們才對吧，說什么唐三公子天下第一， 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連聲勢震天的唐家也敢惹，也敢取笑，這人也真是膽大，不知是什么樣的豪客好漢？
眾人不由一齊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竟是坐在角落里，誰也不曾留意到的一名七八十歲上下的駝子。
老家伙，不想活了。
喂，老家伙，你出口污蔑唐家，就是污蔑四大世家，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呸，若不是你們這幫狗仗人勢，阿腴奉承的狗奴才慫恿幾名公子哥通宵達(dá)旦尋歡作樂，四大世家的后人也不至于凋零得那樣快。碰上今遭這場大難，連半分還手的余力也沒有。
什么難不難的，今天是你的大難才對吧。
老駝背，我看你已經(jīng)到了進(jìn)棺材的年紀(jì)，沒得取了你性命，你若是當(dāng)面向喝了這杯酒，向大家陪個不是，并且連說三聲唐三公子天下第一，這便饒過你一條老命。
說著這名隨從呸地一聲往酒里吐了口唾沫，酒水之上立時浮現(xiàn)出一團(tuán)惡心的白色泡沫。
喝下去。
隨從遞過酒杯。
一眾隨叢也俱都附合起哄。
喝下去。
喝下去。
喂，老東西聽到?jīng)]，快喝了它。
刷地一響，隨叢雙目映上一道白光。
他似乎看到駝子衣袖動了動，手往后背那個包袱里摸了摸。可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加上他醉眼迷離，他也沒瞧得太真切。
喂，老東西，你搞什么鬼？還不快喝。
隨從拿杯朝前又遞了遞，叮地一聲輕響，酒水潑濺，酒杯裂作兩半，一半杯子掉在地上，一半仍在隨從手上。
隨從及在場多數(shù)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唐三公子卻已心中一凜，大步走了過來。隨從還待上前逼酒，唐三公子已走上前去，喝住了隨從。
放肆，要不是老人家剛才手下留情，你這雙爪子早就沒了。
隨從頓時醒悟過來，原來剛才電光火石的一瞬間，駝子拔劍削掉了他手中半個酒杯，因?yàn)槌鰟μ欤瑒μh利，是以開始半點(diǎn)酒水也未灑出，及至隨從再次晃動酒杯，切斷的酒杯才掉落在地。
明白過來的眾人頓時如臨大敵，個個掏劍拔刃，朝駝子圍了過來。白花花一片霜刃利劍，場上頓時籠上了一層寒氣。
退下，沒得讓老人家看笑話。
唐三公子喝退眾人。
老人家，剛才唐某幾位手下不知進(jìn)退，對老人家多有失敬，還請您老海涵，未敢請教您老名號，是江湖上哪一位前輩高人？
駝子瞧了唐三公子一眼，恩，還算是飛劍客的后人，有一絲七劍客當(dāng)年的遺風(fēng)。至于我這糟老頭子嘛，乃是江湖中藉藉無名之輩，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唐三公子瞧著駝子，見他雖已七八十歲，頭發(fā)蒼白，面上皺紋四布有如刀刻，抬眼望人時卻雙目精光四射，比年輕人更盛幾分，顯是功力不弱，他自忖與之對敵，亦無必勝的把握。
身手這般不凡的人物自不會真是江湖上藉藉無名之輩，忽然唐三公子福至心靈，心中想起一句話。
摩崖石刻，駝背老兒。
摩崖山上十年更迭一次的摩崖石刻，刻錄著江湖前十的劍客大名，是謂劍客榜，而刻錄與評定者，是個駝背老人，江湖人稱摩崖老人。也有人稱摩崖子，摩崖先生。
摩崖老人雖因身體殘疾，劍術(shù)無法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可自幼勤修苦練，博覽各家劍譜，見識不凡，加之一身硬骨頭，素來不謂權(quán)勢，不懼威脅，劍客榜才能做到真正公允公正，使天下人信服，在江湖有著無可動搖的地位，普天之下的劍客也無不以登上摩崖石刻劍客榜為無上榮耀。
原來，您就是劍客榜的品評刻錄人，江湖鼎鼎大名的摩崖先生，請恕方才在下眼拙。
被人點(diǎn)出了真身，摩崖老人倒也不好再隱瞞。
不錯，不愧是飛劍客后人，唐三公子果然廣聞博識，虧你勞心勞力，還記得糟老頭子的名號。
摩崖先生見笑了，不過在下還有一問，方才您老說四大世家有大難，不知是什么大難？又不知是何方高手來襲，按您老的說法，四大世家竟連半分還手的余力也沒有？
既然你有心詢問，我糟老子告訴你也不妨，我說的這場大難，便應(yīng)在一個人的身上。
人？誰？
燕七。
燕七，又是燕七。
唐三公子已對這個名字產(chǎn)生了一股厭惡，如鯁在喉一般，涌起了一股非欲除之而后快的心情。
按您老的說法，四大世家面對燕七，連半分還手的余地也沒有？
不錯，就算四大世家你們四位公子一起聯(lián)手，也一樣的連半分還手的余地也沒有。
燕七有這么強(qiáng)？
燕七是很強(qiáng)，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這只是一半原因。
那還有一半，又是什么？
是你們太弱，美酒消磨了你們的斗志，女人掏空了你們的身體。京都四少雖然享受著七劍客后人的盛名，可完全達(dá)不到符合盛名的實(shí)力。如今強(qiáng)敵來襲，你們自是毫無還手之力。
哈哈哈哈，摩崖先生這么說來，豈非自相矛盾？
糟老頭子從不妄言，何謂自相矛盾？
摩崖石刻劍客榜上燕七連個名頭也沒有，四大世家卻在榜上前七，先生今天又說四大世家不是燕七的對手，這不是無名之輩卻能勝過前七，徹底壞了榜單，亂了次序，先生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哈哈哈哈，唐三公子留連于溫柔之鄉(xiāng)，想必久不出京都，那摩崖山上半月之前就已更迭過的摩崖石刻，自是沒有看過，如果唐三公子有看過，自是可以在摩崖石刻第一行上，找到燕子的燕，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燕七這個名字。
四大世家消息網(wǎng)四通八達(dá)，沒理由劍客榜更迭這樣的大事，居然沒人通知到自己。
唐三公子向身側(cè)負(fù)責(zé)打探消息的隨從求證，隨從唯唯諾諾起來。
吞吞吐吐個什么，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隨從受唐三公子一喝才不得不道，是，是有燕七的名字。
可是排在榜首？
是，是在榜首，公子，劍客榜如今胡亂排名，公子大可不必當(dāng)真。
說，這屆劍客榜，我排在第幾？
這，這。
這什么這，有什么藏著掖著的，我來說吧，這一屆的劍客榜，你唐三公子，榜上無名，其他三少，也一樣的榜上無名，你的那些下人，怕傷了你的心，才瞞著不說。
摩崖老人越說，唐三公子臉色越白，可摩崖老人并未停住他的嘴巴。
海劍客，雙劍客，盲劍客這三位僅剩的第一代七劍客，本可排入前十，因近兩年之內(nèi)陸續(xù)被燕七擊殺，不能錄入，也就是說，隨著他們的死去，七劍客已經(jīng)徹底埋入了歷史的長河，一去不返了。
慘白臉色的唐三公子心中一震。海劍客，雙劍客，盲劍客兩年內(nèi)陸續(xù)被人擊殺，可謂近年來江湖中駭人聽聞的大事。更何況，這三位劍客當(dāng)年與自己父親是結(jié)拜兄弟，是他唐三公子至親的三位叔叔，摩崖老人點(diǎn)出殺死他三位叔叔的兇手之名，唐三公子如何能不震動。
你剛才說什么？海雙盲三位叔叔，都是為燕七所殺？
不錯。
兩年以來，四大世家打探擊殺三位叔叔的兇手，一直無果，你又是怎么查到是燕七所為？
我糟老頭子要查一件事情，總是會有辦法的，再說這件事已不再是秘密，只是我早一點(diǎn)知道，你手下的那些酒囊飯袋晚一點(diǎn)知道而已。
為什么不再是秘密？
因?yàn)殡p劍客死后，七劍客，其實(shí)就剩了你們京都四少，對燕七再也構(gòu)不成絲毫威脅。
我怎么相信你說的是真的？怎么確定是燕七所殺？
憑我糟老頭子在江湖上的這份薄名，我說的當(dāng)然是真的，比板上釘釘還要真上幾分。
好，那請您老，現(xiàn)在就帶我去殺了燕七。
我憑什么要帶你去殺燕七？
我記得小的時候，我父親說過，我還未出生之前，有一位潛心劍術(shù)的劍客，曾專程拜訪唐家，請我父親指點(diǎn)了三招劍術(sh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dāng)時那名劍客叫摩崖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做摩崖老人。我想以這三招劍術(shù)的情面，請您老指一條明路。
摩崖老人倒沒料到唐三公子說出這樣的理由，他是最不喜歡欠人人情的，唐三公子這樣的理由，當(dāng)然也是他最無法拒絕的理由。
好，我答應(yīng)你。
摩崖老人終于點(diǎn)了點(diǎn)頭。
之四。
天色微亮。
東方天際已抺出一把魚肚白。
摩崖老人領(lǐng)著唐三公子，一路往城西進(jìn)發(fā)。
只有他們兩個人，多的去了也沒用，再說摩崖老人也不會同意。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燕七住在哪里？
很簡單，你既能打探到殺掉海雙盲三位叔叔的兇手是燕七，那么知道燕七隱居之地在哪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很狡猾，可單憑狡猾，你并不能殺死燕七。你可知道燕七為何叫燕七？
為何？
燕是他練的劍法，叫斬燕劍法。
什么叫斬燕劍法？
前方二十里穿過一個山洞，有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莊叫做落燕村，落燕村里有座橋叫做落燕橋，落燕橋上常有燕子滑翔而過，燕七就常在這練劍，他的劍快到可以劈中從橋上飛掠而過的燕子，所以叫做斬燕劍法。
我幼時貪玩，用自制的網(wǎng)兜追捕過京都郊野的燕子，所以我從小就知道，燕子是十分靈巧機(jī)敏的小鳥，要追捕它們都很難，要揮劍斬殺他們只怕也沒有那么容易。
你不相信他的劍法，快得可以斬落飛翔的燕子？
除非我親眼所見，否則我當(dāng)然不會相信。
我卻是親眼見過的。
你親眼見過？
不錯，為更迭劍客榜，我必須要查探是何方高手殺了海雙盲三位劍客，后來我查到了落燕村，遠(yuǎn)遠(yuǎn)地跟蹤燕七，躲在村莊的樹林里，看著燕七背著一柄比平常劍客所使長得多的怪劍，上了落燕橋。
他上了落燕橋，綽立橋上，就再也沒有動過半分，我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微閉雙目，一動不動，好象睡著了一般。你肯定知道，動物對睡著的人是不會有警惕的，鳥當(dāng)然也不會，他從早上站到中午，又從中午站到傍晚，零零星星有燕子飛過，都沒把他當(dāng)回事，甚至有一只燕子，在他的肩頭停了好半晌，可他仍舊紋絲未動。
傍晚的時候，天上微微飄起了小雨，微風(fēng)中，橋頭的桃花也不時凋落，他獨(dú)立在橋心，象一個亙古就立于此的雕像一般，已跟整個景色融成了一體，就在這個時候，有兩只燕子并成一排，幾乎同時朝落燕橋掠過。然后，燕七出手了。
哦，你終于等到他出手了？
是的，不過可惜，我根本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地上已多了兩具燕尸，而他早已收劍。
你是說，他一劍劈落了兩只燕子？
是的，我到那時才明白過來，前面有單飛的燕子掠過時，他之所以不出手，是因?yàn)閷λ麃碇v揮劍斬落一只燕子太過簡單，直到有雙飛燕經(jīng)過時，才激起了他揮劍挑戰(zhàn)的興趣。
一劍斬雙燕，所以燕七的燕，確實(shí)為斬燕之燕？
是的。
那么燕七的七呢？
燕七的七的由來，說出來公子恐怕會有些不舒服。
先生勾起我的好奇心，又不說，這才叫人不舒服。
好，那我說了，燕七的七即七劍客的七。你聽明白了嗎？
你是說他練斬燕劍法并不是為斬落天上飛翔的燕子，而是想斬殺地上行走的七劍客？
正是如此，而且，他也確實(shí)已經(jīng)斬殺了三個。
他跟七劍客有深仇大恨？
第一代七劍客為爭奪他家的祖?zhèn)鲃ψV《落燕十三式》，曾聯(lián)手殺了他的父母家人，只有一名忠心的老仆帶著他逃出了生天。你說他跟七劍客有沒有深仇大恨？
原來還有這層淵源。
這段不光彩的故事，盡管四大世家極力隱瞞，可天底下沒有走漏不了的風(fēng)聲，唐三公子到底還是知道一二的，爭奪《落燕十三式》一役之后，海雙盲三位劍客離開了京都，其他四名劍客本是京都四大世家之子，則留在了京都，可這四名劍客皆在奪劍譜一役中為劍氣所傷，雖后來極力調(diào)養(yǎng)，終究還是先后去世，人死仇未消，四大世家父輩欠下的血海深仇，自是被燕七記到了子輩頭上。
如今，海雙盲三名劍客已死，燕七的下一個目標(biāo)，當(dāng)然是七劍客剩下的四個，也就是他們京都四少了。
之五。
摩崖老人帶著唐三公子，一路迤邐繞到落燕村后山，方才停住了腳步。
他向唐三公子指出了道路。
村后那片綠竹林里，有個小草屋，便是燕七和他家那名忠心的老仆隱居的住所。
先生不跟我一起進(jìn)去？
我不去，我在這里等你，還有，阻止你的那些隨從踏進(jìn)這片林子。
唐三公子往身后看去，果然發(fā)現(xiàn)他那些不爭氣的隨從跟了來，甚至小鳳釵等好幾名醉春樓的頭牌，聽說唐三公子來找燕七比劍，也一路撒嬌耍賴跟了來。
唐三公子卻沒多說什么，他今天來此，既為替三位叔叔報仇，也動了為四大世家找回臉面的心思。另外，讓小鳳釵親眼見證自己勝過燕七，更是一件想想都能出口悶氣，大快人心之事。
我最后再問一個問題，以您老一劍斷杯無痕的劍術(shù)，比燕七如何？
公子快莫說笑，熒熒之火怎能與日月比光輝，酒杯是死的，燕子卻是活的，斬落死的杯子容易，斬落活生生的飛翔中的燕子才是難上加難。
摩崖老人越是對燕七不吝贊美之詞，唐三公子越是不愿相信。越激起起他戰(zhàn)勝燕七的欲望。
唐三公子是有些清傲的人，一個清高傲慢的人，是不能接受自己在這一屆劍客榜上無名的事實(shí)的，當(dāng)然更不能接受燕七處處搶自己風(fēng)頭，特別是在小鳳釵面前搶過自己風(fēng)頭。
既然這屆劍客榜燕七排名天下第一，自己戰(zhàn)勝了他，當(dāng)然足以挽回所有失去的顏面。
唐三公子懷著復(fù)雜又急切的心情，踏入了綠竹林。
之六。
落燕村，綠竹林外。
唐三公子的一眾隨從與小鳳釵等人，被駝著背的摩崖老人伸手擋住。
毫無意外地，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一步，大家都在醉春樓親眼瞧見過摩崖老人神乎其技的劍法，誰也不想象那只酒杯一般，一劍下去，變成兩半。
喂，老頭子，既然咱家公子已經(jīng)進(jìn)去和燕七比劍，咱們待在這里也無聊，不如打個賭如何。
摩崖老人聽他叫自己老頭子，這回卻沒有生氣，大概因?yàn)榻裉炜梢赃€掉昔年欠下的一段人情的緣故，反而心情頗好。
打什么賭？
賭咱家公子與燕七誰輸誰贏。
一個劍客榜前十也進(jìn)不了的人，挑戰(zhàn)排名第一的燕七，這還用賭？
少在這里說什么劍客榜了，你都這么老了，都已經(jīng)老眼昏花了，你的什么摩崖石刻劍客榜，早就作不得數(shù)了。
隨從這次倒不是拍馬屁，唐三公子不在，沒有拍馬屁的必要，他是見過唐三公子劍法的人，一個見過唐三公子使劍的人，是很難相信他連劍客榜前十也進(jìn)不去這回事的。
好，那我就跟你們賭上一把，賭注是什么？
一杯帶有唾沫的酒。咱家公子贏了，你喝掉一杯我吐了一口唾沫的酒。
要是燕七贏了，你喝掉一杯我吐了一口唾沫的酒？
沒錯。
隨從果然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酒杯，難為他一直記著昨夜醉春樓斷杯之辱。
好，我糟老頭就跟你們打這個賭。
打賭的雙方并沒有等太久，唐三公子就從綠竹林走了出來。
大家卻都大感意外。
摩崖老人意外在于唐三公子居然活著回來了，他認(rèn)為唐三從走進(jìn)綠竹林開始，他就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他摩崖子要做的無非是等上一會，再進(jìn)去替唐三收尸，有始有終，完結(jié)欠下的人情。
隨從們意外則在于，唐三公子從沒有象現(xiàn)在這樣面容慘白，神色倉皇，儀態(tài)盡失。
沒人知道剛才在綠竹林內(nèi)發(fā)生了什么，但從唐三公子的神情來看，大家又似乎都明白，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小鳳釵自小善于察言觀色，已料定唐三公子是敗了，心中對燕七的好奇又多增加了幾分。
出于憐惜心，小鳳釵走上前去，象以往一樣，挽住了唐三公子的手。
唐公子，平平安安，人沒受傷就好。
平平安安，平平安安。
唐三公子念念有詞，忽然明白過來，看了小鳳釵一眼，猛地甩開了小鳳釵的手。
什么平平安安就好，我根本沒跟燕七比劍。
眾人嘩然。
隨從們也舒了一大口氣。
可眾人仍舊不解的是，既然剛才未與燕七比劍，也就是說，唐三公子也不可能輸給燕七，既然如此，為何唐三公子神態(tài)還會這么的失意落魄？
唐三公子并沒騙人，他在綠竹林里確實(shí)并未與燕七比劍，不要說比劍了，他連燕七的半個影子也沒見著。
他只見到了傳說中燕七身邊忠心的老仆。
老仆以燕七出門辦事去了為由，不允許唐三公子走進(jìn)竹林草舍一步。更告誡他燕七與他有一年之約，無需現(xiàn)在趕來送死。
唐三公子從沒見過燕七，哪里會和燕七有過什么一年之約，他以為是老仆故意推搪，是燕七心虛不敢應(yīng)戰(zhàn)罷了，便非要進(jìn)草舍找上一找，萬般無奈之下，老仆只好出手了。
老態(tài)龍鐘的老仆，從草舍旁的緑竹上，折了一根細(xì)細(xì)的竹枝，去了枝葉，以它當(dāng)劍，只一招，便挑落了唐三公子發(fā)上的頭巾。
披頭散發(fā)的唐三公子，后來從地上撿起了頭巾，挽住了散落的頭發(fā)，卻終究掩蓋不了敗得如此徹底的倉皇神情。
唐三公子離去之前，仍抱著一份回去勤修苦練，他日雪恥的不甘心，詢問老仆與燕七劍術(shù)對比如何。
老仆答復(fù)說，杯盆之水無法與冮河大海比浩翰。
總是這樣，自從他知道燕七這個名字開始，就處處被燕七壓著，他曾也是高到云上的人物，可是今朝，他終于被老仆的一根竹枝，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打進(jìn)塵埃里。
事情還沒有完，因?yàn)槁犝f燕七是殺了三名七劍客的人，唐三手下的隨從有三名早已快馬加鞭，趕去向京都四少其他三少通風(fēng)報信，唐三公子走出緑竹林后，那三名隨從也陸續(xù)趕來，陸續(xù)帶來了各自的噩耗。
三名隨從帶來的消息匯成一條消息，足以令在場所有人震驚。
京都四少，除了唐三公子以外，其他三少一夜之間全部被人一劍封喉而亡。
所有人震驚于這個消息，震驚于是誰有這般能耐的同時，幾乎同時看向了唐三公子。似乎是在向他詢問，為何那人獨(dú)獨(dú)留你一條性命？
老仆的一根竹枝，打掉了唐三公子不少的清高與傲慢，使唐三公子謙虛了不少，也聰明了不少，他突然毫無疑問地明白過來，老仆剛才并沒有騙他，燕七昨夜確實(shí)出門辦事去了，京都三少一夜殞命，這樁血案，可不就是這個燕七所為？
能有一夜殺三少這份本事的，除了這個燕七，還能是誰？
更何況雙方本有不共戴天之仇，燕七昨夜又剛好出門未歸，不是他干的，還能是誰？
與此同時，唐三公子腦中更閃過靈光，想起了昨日白天那個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的殺氣和寒意的少年，原來那個少年，那個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對他口出狂言的少年，就是燕七。天底下憑唐三公子的輕功也追不上的人，只能是燕七。
原來如此，他并不是沒有見過燕七的，昨夜進(jìn)醉春樓時他曾與燕七擦肩而過，打過一個照面，雖然沒見過他的臉，只見過他單薄的背影，可畢竟是見過。
不僅見過，兩人果然如老仆剛才所說，還立了一年之約。燕七當(dāng)時說，因?yàn)樗麨樾〗谢ù虮Р黄降男袨椋梢远嗔羲荒甑男悦?/p>
這就是他唐三，現(xiàn)在還能絲毫無損站在這里的原因。
之七。
一年之后。
繁華的京都主街之上，一個并不起眼的小酒肆內(nèi)。
不多的酒客都在議論中午京都剛剛發(fā)生的一件大事。
京都四少最后一名唐三公子，中午在家中懸梁自盡了。
據(jù)唐家人說，他懸梁前半月，就已表現(xiàn)出異常，經(jīng)常披頭散發(fā)，胡亂舞劍，口中還時不時念叨，我連他仆人的一根竹枝也贏不了，又憑什么勝過他手中的劍。
沒想到唐三公子這樣的人物，居然以瘋顛自盡收場。
眾人免不了一場唏噓感慨。
只有兩名酒客沒介入這場討論。
一名是十八歲上下的少年，另一名是眼神看起來有些癡傻的中年人，兩人一起自顧自地喝著酒。
少年興致頗佳，一邊喝酒，一邊滔滔不絕地對中年人說著話。
喂，大叔，你知道最近幾年，因?yàn)閿貧⒘邉投鴵P(yáng)名天下，又讓最一名唐三怕得發(fā)了瘋，上了吊的那個燕七是誰嗎？
啊啊啊啊，呀呀呀呀。
中年人手揮足舞，口中呀呀出聲，可并沒有說得出一句完整的話。
哈哈哈哈，你不知道吧，那你可知道燕七為什么叫燕七？
啊啊啊啊，呀呀呀呀。
原來你也以為，真的是什么斬燕劍法和殺掉七劍客復(fù)仇的志向嗎？呵呵，我偷偷告訴你吧，完全沒有的事，這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啊啊啊啊，呀呀呀呀。
其實(shí)燕七諧音晏起，也就是晩點(diǎn)起床的意思啊。燕七真正的愿望，不過是能晚點(diǎn)起床，睡個懶覺而已啊。哈哈哈哈。
是的，這名少年就是劍客榜排行榜首，以一人之力，斬殺了全部七劍客，令江湖人聞之色變的燕七。
雖然最后一位唐三公子，是懸梁自盡而亡，那也全是因燕七而絕望，被燕七的聲威所殺，與被燕七親手殺掉，也不算有太大的區(qū)別。
燕七是如何完成斬殺七劍客這一項(xiàng)壯舉的呢？
他曾遠(yuǎn)赴東海海燕峽一年，在顛簸不平的小舟之上練習(xí)斬殺海燕，后來他才能在驚波怒濤的大海之上，一劍刺殺東海海盜幫幫主，劍客榜排名第三的海劍客。
他也曾蒙著雙眼聽風(fēng)辨音一年，之后趕往西域枯榮寺，于一天深夜，在寺中，一劍使劍客榜排名第二的盲劍客一命歸西。
殺排行第一的雙劍客最為艱難，雙劍客使雙劍，劍法鬼魅莫測，雙劍一出，猶如二人夾擊，一不留神就為劍峰掃著送了性命。
燕七直到一年多前，才領(lǐng)悟到擊殺雙劍客的劍招，領(lǐng)悟的那一刻，摩崖老人也在，躲在落燕村的小樹林中偷窺。
不過摩崖老人看燕七當(dāng)時好象睡著了，其實(shí)不然，當(dāng)時燕七是真的睡著了，他太缺一個飽覺了，四五歲起就被他家忠心的老仆以復(fù)仇為名，每日逼他聞雞起舞，瘋狂練劍，所以十幾年來，他連一個飽覺半個懶覺也沒睡過。
對許多人來說，孜孜以求無非是錢財，權(quán)利，名譽(yù)，地位，燕七的愿望卻簡單得多，晩點(diǎn)起床，睡個懶覺而已。
看似簡單，他卻從未實(shí)現(xiàn)過這個愿望，十三歲那年，他實(shí)在是被老仆逼得受不了，故意讓自己使劍出了一次意外，刺傷了手不得不休養(yǎng)一月，他本以為他的計謀可以得逞，以苦肉計為代計，換來一個月懶覺，誰料第二天雄雞剛鳴第一輪，就被老仆強(qiáng)拉起來。
都練不了劍，還這么早拉我起來干什么？
不能練劍，可以背四書五經(jīng)。
老仆的理由是，劍客不多讀點(diǎn)書，就讀不通較為高深的劍譜，一些深奧的劍法也無從領(lǐng)會得到。更無法在將來開宗立派，自成一家。
后來他開始踏足江湖，老仆要他給自己取個假名，方便行走江湖，他當(dāng)時想的便是他的畢生愿望，晏起，晚點(diǎn)起床。
不過他當(dāng)然不會把這個愿望，一清二白交代給這個嚴(yán)苛得不近情面的老仆，而是借著諧音，取了燕七的名字，還穿鑿附會了一通斬燕劍法，斬殺七劍客的說辭，哄得平時總是苦著一張老臉的老仆眉花眼笑，老懷大暢。
燕七從這里看出，多讀些書果然是有些兒好處的，至少多了些胡謅的本事。
話說那天燕七獨(dú)立橋上，使內(nèi)勁釘住雙腳，從早到晚睡了一整天，當(dāng)然他雖然開創(chuàng)了站著睡覺，到底難度太高，這覺頂多算個五成飽，到傍晚時分，落花微雨中，他才微微醒轉(zhuǎn)，這時一對雙飛的燕子恰巧掠過，燕七一時靈臺清明，人劍合一，揮出一劍，斬落了雙燕，頓時領(lǐng)悟到了斬殺雙劍客的無上劍招。
后來他的一些事跡，江湖上就廣為流傳了。
至于那天他為何出現(xiàn)在醉春樓，是他聽老仆說以前飛劍客輕功很厲害，燕七的輕功對比劍術(shù)要弱得多，所以在行刺四少之前想打探打探飛劍客之子唐三公子輕功到底如何，他可不想刺殺人家不成，讓唐三公子逃了，偷偷躲著再也不出現(xiàn)，那他的懶覺計劃就永遠(yuǎn)泡湯了。
事實(shí)是唐三比他想象的弱得多，從他向醉春樓走來的虛浮腳步，他就得出唐三不僅不堪一擊，輕功也差強(qiáng)人意的結(jié)論。
至于他見唐三為小叫花抱不平，多給唐三留了一年性命，純粹是一時被俠義沖昏了頭腦，一時興起而已，他事后也是后悔得不行。
只要沒斬殺最后一個七劍客，老仆是不會讓他有一個好覺睡的。這一年來，他時時刻刻都在壓抑著提早殺掉唐三，以換取一個懶覺的沖動。還好，他終于煎熬著，撐過了這一年。
只是唐三公子有些不爭氣，一年期滿的最后關(guān)頭，居然嚇得自己了斷了性命。
還有他那天在醉春樓見到小鳳釵，居然打起了呵欠，就更不難理解了，并不是他當(dāng)真不喜歡美女，而是對一個常年缺覺的少年郎來說，一個美女實(shí)在不比一個美覺更有吸引力。
今天最后一名七劍客，唐三公子也歸了西。為家人復(fù)仇的任務(wù)他已圓滿完成。他終于即將可以實(shí)現(xiàn)自己睡上一個懶覺的愿望了，所以他心情好到找了個傻子來喝酒。
此刻他與面前這名癡傻的中年人，喝酒聊天，沒心沒肺似的說著他的那些小秘密，神態(tài)間，似乎只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酒肆的小二都認(rèn)為他八成腦袋有點(diǎn)兒問題，因?yàn)檎５娜耍遣粫粋€又聾又啞又傻的傻子喝酒聊天的。
日漸偏西時分，吃得飽飽的燕七會了酒帳，與傻子道了別，走出了酒肆。
喂，少年郎，你的劍忘在桌上了。
小二匆匆趕了出來。背上扛著燕七的那柄長劍。
哦，謝謝，謝謝了。
燕七摸了摸頭，接過長劍，咧開一嘴潔白的好看的牙齒。對小二笑了一笑。
燕七扛著與他單薄身形不太相稱的長劍，一步一步朝京都西郊的方向走去。
想著今晩，以及以后無數(shù)個夜晚，無數(shù)個肆無忌憚的好覺，他不由露出了心滿意足，會心的一笑。
一張微笑桀驁的臉，融在落日的金輝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