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膠南鎮鎮政府的土墻上邊今早刷了幾個大字——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
? 李大臉早上去地里看了麥子的長勢,晌午飯點才從地里回來,路過鎮政府是便時停下來念了一遍又走了,但他認字不全,撓著頭邊走邊念叨“是人變成了啥字呢?啥字又變成了人呢?”
? 走到路上他的肚子就餓的不行,等到他前腳剛過工社食堂的門檻,就聞見了洋芋拌湯的味道,這味道讓他又喜又愁,掐著笑臉問隊長
“怎么越來越稀了?本來就光是個屁多不頂饑,現在連個屁都放不出來了。”
隊長把端著的碗給桌子上一澹,湯湯水水撒出來了些。
“去年打打的麥子早都吃完啦!青黃不接有這吃的都不錯了,膠北都餓死人咧!咱們隊里還算是有的吃!”
李大臉“啊”了一聲,掐出來的笑變成了驚訝,端起碗來趕緊吸了一大口。
“也就這幾天了,今年沒年瑾,鎮政府又發了好種子,等些天麥穗出來再一黃,天天搟長面,吃白饃……”
隊長講了一大堆,沒再動碗,看起來像是吃飽了。
? 隨后李大臉又吃了半個月越來越稀的洋芋拌湯,終于熬到了割麥的時候。隊長帶著工社的人按工分收完了麥子,過了秤,立在秤邊看著大臉記的總重量,臉上泛著紅光說:
“還是國家發的種子好,比去年多了有一半,這下隊里好過咧!”
隨手抓了幾粒放進嘴里,沒有嘎嘣嘎嘣的響聲。
? 這時,鎮里統計夏麥產量,隊長就叫來李大臉商量這事,一隊旱地多些,報了一萬一千一百斤;二隊水田多,報了兩萬四千三百斤;其他隊地少些報的都不過萬。
“咱們雖然是三隊,但土地和一二隊差不多,二隊水田報了那么多情有可原,你一隊都是旱地還報一萬多,咱們三隊可不能比他們少!”
大臉看著本子上的數字,咬著鉛筆說
“政府發的都是一樣的種子,他們咋能多那么些呢?”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他一二隊虛報咱們也虛報,他報一兩萬咱們報三萬,你就寫個三萬零三百斤。”
隊長說完牙一咬,煙嘴子成了扁的,大臉只好聽話寫在上面。
? 隊長從鎮政府回來一路是春風拂面陽光燦爛,三萬零三成了所有隊里產量最高,得到了鎮政府的大力表揚,并表彰為模范隊長,三隊也成了鎮上生產第一隊,工社里連下幾天扯面來慶賀。
? 這幾天里三隊人逢人就夸自己的高產田,高效耕地技術,為了把三萬零三斤事件圓的豐滿,從麥穗的大小,麥袋子的擺放,曬麥場的長寬都作了詳細的描述,在別的工社的大拇指與紅眼睛中終于是忘了自己幾斤幾兩,滿腦子都是三萬零三,走在路上手就不由自主的伸成了“OK”狀。
等到鎮里統計完產量,表彰完模范,便開始了糧稅的稅收工作,原計劃是一二三隊地廣,每隊交兩千斤,剩下的隊地少,每隊交一千斤。
? 文件到了隊里,隊長覺得自己既是鎮上模范,三隊又是鎮上生產第一,想起“能者多勞”十分大字,為證明三隊人在鎮上的地位,便提出多交,經隊里會議決定,向鎮上上交了五千斤小麥。
? 多交糧稅果然得到了鎮政府更強烈的表揚,當鎮上工作人員問起三隊人為什么要這么做的時候他們異口同聲的說道“能者多勞”,隊長方才清清嗓子謙虛的說道
“才不到產量的二成,不算多,不算多……”
順便擺了擺手以示真誠,好像五千斤在三萬斤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 這樣的榮耀維持了幾天就出了問題,問題出在了食堂,做飯的媳婦向大臉要糧,大臉讓這幾個媳婦去倉庫搬,師傅又說糧不夠,大臉這才去找隊長。
“怎么會不夠呢?夏麥呢?”隊長說。
“糧稅就交五千斤呢呀。”大臉看著本子上的記錄。
“才五千斤,還剩兩萬六千三呀!”
? 大臉不撓了撓頭,把本子翻來覆去,
“對啊,還有兩萬六千三呀!哪去了呢?”
他在本子上找不到出入,卻想起了膠北鎮餓死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