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笑臉如花，如果我要說她的笑臉像是朵什么花，那也絕不會是什么好花。我怕看到她的人，也怕看到她的笑臉。人有很多種，笑也有很多種，有的人的笑是職業(yè)的，甚至是固定的。當笑的形狀固定在一張臉上一成不變，那就不單單不是可愛，而是近于可怖了。

她六十來歲，負責門診二樓的衛(wèi)生。人面善，聲音軟，有禮貌，好客套，常常在嘴邊掛著這樣的話———這個醫(yī)生人真真好，這個醫(yī)生人真真好———照理說，這樣的人是討人喜歡的，我也該喜歡才是。

同在一個樓層，每天，總有好幾次會見到她，每次，我都對應著她的笑堆起笑，對應著她的客套和她客套。但每次，心里都想逃，離她越遠越好。有時候假裝沒看到她，而她，總是明顯地看到我了，于是，又笑，又是一番客套。

經(jīng)常聽到她的聲音，或抱怨工作的辛勞，或展現(xiàn)她的勤快，都頗顯技巧。問題是，我工作了這么些年，是見過不止一個的清潔工的，誰的任上，環(huán)境都比她的要干凈。

有時候，并不是為了衛(wèi)生清掃工作，她會推門進來，說這說那；有時候，我正為病人治療，她也會進來，說這是她熟人；二樓的廁所當然是她所轄，我大小便總可以讓我自由暢快點吧？不，她也會出現(xiàn)，不但出現(xiàn)，還會和我說話，而且，還不僅僅止于偶而。

我無計可施。我不能對她說，我不想笑，不想打招呼，不想和她閑聊，也不想知道某某病人是否與她相識。甚至也不能對她說，我在大小便，請勿打擾。

同在一個樓層，每天，總會有好幾次會見到她，每次，我都得應對她堆起的笑，再就是傾聽她的軟言細語------我看到你都怕了，饒了我，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