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
由于奈奈的父母拒絕來大阪接陽菜。所以盡管剛剛找到正式工作,奈奈也只好跟茶室請了三天假,坐上電車帶著陽菜回了三重縣的老家。
奈奈回到大阪之后有些魂不守舍。總是念叨著前些天三月三女兒節沒錢給陽菜買人偶。陽菜都八歲了,還沒摸過手工藝人精雕細琢傳統人偶,不知道皇后娘娘人偶的頭發絲到底是有多柔軟,也不知道被供奉起來的成群男官女官都是被描摹得有多形象。
“倒是不用擔心人偶收的不及時,陽菜嫁不出去了。可我上次看她在茶室門口伏在櫥窗上看著店里從上到下布置的人偶,很喜歡的樣子。今年開始我要開始攢錢,等明年三月三給陽菜買一套最華麗的人偶,擺在她外公外婆家,叫她的同學都來家里玩。”
據奈奈自己說,原本陽菜外公外婆在電話里的態度是很強硬的,說是根本就不認她這個女兒。但是見了面,看到自己這十多年在外面很不容易,陽菜也生的乖巧可愛,于是家人重聚的心情就在之前冷漠的鴻溝上架起了一座橋——陽菜順利寄宿在奈奈的娘家了。
但這雖然對于奈奈來說是“順利”,是工作和生活上的便利,對于陽菜來說,卻不是那么容易適應的。很快,這種不適應感也傳遞給了奈奈,奈奈很想念陽菜。
美津子勸她說:“再忍忍。還有兩個月。等陽菜暑假考完試就讓外公外婆帶著她一起來大阪玩。”
“昨天通過電話了。陽菜跟我說了三言兩語就掛斷了電話。她說再也不要來大阪了,這里就不再是她的家了。大阪對她來說,已經什么都不是了。”
這些話讓剛剛在大阪安家的美津子聽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時間過得很快。
說暑假不來的陽菜果然沒來。
到了圣誕節,一直忙于茶室的接待工作,好久都沒有出過門的美津子和奈奈在晚上一起到便利店取了預約好的草莓蛋糕和炸雞,稍微在商店街里逛了逛,就回家就著啤酒一起慶祝圣誕節了。
陽菜被送回老家后,奈奈搬來和美津子同住,兩個人分享同一間屋子。
“叫陽菜回來吧。”
“嗯?”
“我,說,叫陽菜回來吧。”
“她不會回來的。”
“她一定也很想你。”
“我看起來像是很想她的樣子嗎?”
美津子仿佛看到了原來那個絲毫不在意生活、玩世不恭還在夜總會上班的奈奈。
“你這樣子我很不喜歡。”
奈奈輕輕地笑了。繼而放下右手的易拉罐,抹了一把臉。美津子發現她的眼里有“水”滲出來。
“明確地把這件事和她說清楚。”
奈奈把電話遞給了美津子。美津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奈奈幫她撥號。“喂……啊,陽菜啊。”
剛剛還想著萬一要是奈奈父母接的電話,她要怎么稱呼、怎么回答。趕巧,正好是陽菜接了電話。
“嗯,奈奈很想你。你放寒假的時候過來看看她吧。我們也好久沒見了呀。”
電話那頭悄無聲息。
“我們一起去爬稻荷山好不好?我們不在大阪玩,去京都住上兩晚。”
電話那頭陽菜稚嫩的聲音稍顯猶豫,但明顯是被美津子的“條件”給說動了。
這時候,奈奈十分會見縫插針地把電話搶了過來。
“陽菜?我是媽媽。我聽外婆說了。你期末考完試就馬上過來,我回去接你,咱們直接到京都。”
看奈奈的表情,顯然電話另外一端的陽菜對于回來媽媽身邊這件事還有抵觸情緒。不過,八歲的小孩子和自己的媽媽鬧別扭鬧了大半年,也是時候能化解怨氣了吧。
“好了,我這是通知你,并沒有征求你意見的意思。我過兩天去接你。好,就這樣。新年我們一起過吧。”
“哎!你可沒說新年要留我一個人在大阪過啊!”
美津子借著酒勁朝著拿著電話意猶未盡的奈奈大喊道。
奈奈瞇起眼睛,并不看她。
“我不在,誰陪你,自有天意啊。”嘴角還帶著絲絲縷縷的笑意。
美津子故意夸張地撇了撇嘴,心里嘟囔道:還能有誰,就我自己一個人唄。
“那你還帶陽菜回這邊嗎?你們一家人都一起過新年了。”
“回。必須回。”奈奈很傷腦筋似地揉揉額角。又順手縷了縷中分的額發。“這里對于她來說,還是個跨不過去的坎。我必須用快樂的回憶幫她邁過去,這樣她才不至于在外公外婆家一直覺得自己委委屈屈。”
美津子點點頭。想到自己一直以來感到的屈辱和生活在母親職業陰影下的童年,她覺得奈奈做得很對。
“我希望她能快樂地成長。就像美津子你這樣,自由自在地生活。遇到難辦的事情的時候,也能堅強地活下去。”
奈奈搖了搖手中空了的易拉罐,又打開一瓶。
像我?美津子心想。
酒。
美津子心中泛起寒意。
奈奈確實很愛喝酒。但是美津子同奈奈同住的這大半年里,奈奈每天按時上下班,生活很規律,絲毫沒有酗酒的嫌疑。
這樣便好。她們母女和我與母親應該是不一樣的吧。美津子這樣想著,漸漸放下心來。
美津子決定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護著這對原本是陌生人的母女。盡管她從沒想過自己還有漫長的后半生,這后半生又應該由誰來守護。
“小美,年末了,什么時候工作脫得開身,回家來過年呀!”
姑姑每月一次,打電話給美津子。爺爺早就從老人院搬回來了。
美津子的堂弟考上了關西外國語大學。雖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學,還要因為是私立而多花些錢,但是考上了大學,家里就松了口氣。因為堂弟即將來大阪上學,所以姑姑有時候打電話會跟美津子問的很仔細,關于大阪這個地方。
“啊……可能不回去了……”
美津子想過,奈奈回了三重縣的老家,自己要不要也回滋賀過年。但畢竟前一年都沒有回去過,第二年回家,過久脫離家庭氣氛的美津子還沒有準備好。
“姑姑,抱歉。茶室新年第一天的晚上有慶祝的茶會,需要一部分服務人員。其他人大部分都已經結婚了,有很多還有孩子,只有我還是單身,所以……”
“啊,這樣啊。”姑姑的語氣中透出一絲落寞。“真是個好孩子。只是爺爺又要寂寞了……不過沒關系,美津子你安心工作。等明年,等明年一定要回來啊!和你堂弟一起。哎,要是兩個孩子都不回家過年……”美津子隱隱聽出姑姑的聲調里有哭音,趕緊說想跟爺爺聊天,成功轉移了姑姑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