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別人眼中的鳳凰男,家人口中的成功學子,外面世界的落魄人士。
1.
像所有從從農村出來的80后一樣,從小將學習做為改變人生命運的常規武器,怎奈天資愚鈍只上個二本,踏入大學校門的第一學期,父親就因食道癌離我們而去,那年我17。
整個大學生涯是靠我在外家教所得和母親的雙手撐過來的,常年的體力勞動使母親現在落得腰疼的毛病。讀書——穩定的工作——結婚生子,這是我的人生規劃。至于夢想?那應該是買個大房子能和愛人孩子母親住一起。
但生活是一場達爾文的生物進化過程,沒有明確的軌跡。
我遇到一個沒有北京戶口的北京女孩兒從此開始了我的北漂之旅。當時是怎么考慮的?也許是愛情沖昏了頭腦,也許是我內心深處被壘土深深掩埋的地方有莫名其妙的理想和卑劣的念頭在一起發芽。
女孩兒比我大幾歲,女人眼中的時間是按秒來計算的,很快我們結婚生子。
2.
作為一個男人我想最痛苦的事應該是生活在岳母家,而且我們還有了一個孩子,為什么不出去租房子?有了孩子就能體會到每月多上幾千元是多么的重要。
自尊是貧賤者對自卑的最好掩飾,有時候我承認自己過分敏感,這種無厘頭的敏感折磨著愛人也快要摧毀自己。
從來北京那天起,我就為自己加冕了“上門女婿”的王冠,這也成了扎在我母親心中的一根刺。我兒子出生后母親為幫我們減輕負擔,撇下家中同樣需要照顧的姥姥,來到北京幫忙照料孩子,從此家里不斷上演著三個女人和我這一個男人的故事,(妻子生活在離異家庭,一直和岳母生活)還有一只名叫悠悠的泰迪。
母親來到北京是極不適應的,她時常表現出來的尷尬和低人一等的無所適從讓我感到愧為人子,我恨我自己沒有給她直起腰板的條件,而這種羞愧卻往往轉化成對她傾瀉而出的責備。
“媽,你別這么拘束,你這樣大家都覺得別扭,就像家里一樣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別總忙東忙西,沒話找話,沒活兒找活兒”。
“你懂啥,這不是咱家,你怎么樣都行,我哪行啊,我不多干點咋行呢,本來就是來干活的”,母親總這樣反駁我。
她說的難道不對嗎?我時常想也許我要的幸福生活真的還差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機會來了,農村的院子被政府修鐵路征收了,一直都在傳各種小道消息,終于成真了。家里的土地不比大城市的金貴,動輒成千上百萬的征地款,我們只拿到幾十萬。這對當地人來說是可以誘惑人殺人放火的數目了。母親把征地款的銀行卡交給我的時候她很開心,她一直覺得沒能力給我買房,結婚沒盡什么力,這回終于幫到我了。但她的家同時也沒有了,那個曾經屬于我們自己的家。
她做的真的足夠多了,她是世界上最平凡的女人,也是我最偉大的母親。
征地款加上岳母的資助也算有了首付款。當時第一個想法——買房,我把目光對準了燕郊,有公交直接能到國貿,同時也考慮到相較北京畢竟便宜些。
簽合同那天我和妻子起得很早,穿上新買的夾克,皮鞋反復擦得光彩照人。
銷售熟練的捻起每一頁需要簽名的地方,一頁一頁的合同卡啦卡啦的飛快在我面前晃過,我只負責大筆一揮瀟灑的簽下我那幼稚的簽名。合同的內容是啥?是幸福和期待——從明天起我要成為一個幸福的人。
接下來的事情就像新聞告訴大家的那樣,國家出臺限購政策,燕郊房價直線下跌,而且無人問津,就這樣我為了自己可笑的夢想做了接盤俠。我每月需要還8000元房貸,而我每個月到手的工資是6500元。當時近三萬的房價,據說現在已經有人一萬多掛牌出售了。“真他媽大傻X,鬼催的怎么就想著買房子,還買在燕郊呢?”我在心中反腐咒罵自己。
有段日子下班后站在家門口,手哆嗦著極不愿把鑰匙插進門鎖,扭開那道門。妻子和岳母沒有責怪我,盡管她們當時是極力堅持要在北京買個小平米房子的,我是為了能讓自己母親有個單獨的臥室這表面光鮮的想法才堅持買在了燕郊。但家人對這個話題刻意的回避卻要把我整個人揉碎了。
我的清晨不再需要鬧鈴,我很早出門,等同事都走了才下班,空蕩蕩的辦公室只剩我一個人,不顧妻子督促回家的微信,不管家里啼哭的孩子。我是割了一茬的晚秋韭菜,正經歷寒冬在這個季節再長不出來了。
那些日子常在夢中見到父親,他坐在扶手漏出海綿的沙發上,胳膊肘支在膝蓋上,低著頭吧嗒吧嗒抽著煙,房間沒有窗戶,屋子里煙霧繚繞,隔著煙霧看不清他的輪廓。
“爸這些年你過的咋樣?”父親不應我,只是狠嘬一口,滋啦啦一聲,煙紙和煙絲瞬間燒掉紅通通的一大截,但還是照不清父親的臉,他長吐一口,濃濃的煙霧從他空口中鉆出來盤旋扭曲著向上蒸騰。父親始終沒有抬頭看上我一眼。
3.
我有個要好的朋友,在燕郊長大的,張口閉口的總是半個燕郊都是我們冶金的,燕郊三局的見我們得矮半頭!聽他講話感覺挺逗的,總有回到那個年代“國企單位大家庭”的感覺。和身邊北京胡同兒長大的孩子講話腔調還真像,也許由于和他的交往才在我的心中拋下了“燕郊即北京”的心錨。
周末他約我出來,硬著頭皮赴約。
我的情緒是傳染病,引得他的話也少了不少。
“你呀就一完蛋草的玩意兒,廢物點心”朋友這句話可能憋了半天終于噴出來了。
“多大點兒事兒,你又不指著倒房子過日子,我就和你說啊,你活這么大就沒做過買房這么對的事兒!”
我一直將自己泡在苦水里,聽不到他在岸上對我說的話,他沒有辦法拉我上岸。
我自顧自撈著已經沒啥東西的銅鍋涮。
朋友嘆口氣,扭頭看向窗外。
小飯館中推杯換盞,銅鍋騰騰而起的熱氣蒸著我們,這也許是我的一場夢。
“行啦,別他媽劃拉了,鍋都讓你戳漏了,走吧!”
掀開飯館的棉門簾兒一股冷風扎了過來,眼鏡兒糊上了油膩膩的霧,北京的冬天終于來了。
“這是去哪啊,不送我回家啊”
朋友的車一直向東開著,拐上了通燕高速。 買房簽字那天走的也是這條路,這是條需要我背著每月8000的債務走完20多年人生的路。
“帶你去個地方”朋友說話難得的簡明扼要。
順著高速我們來到了燕郊——未來北京的七環。
看吧,這就是他想讓我看到的。到處掛著鎖的房產中介,坐在售樓處大玻璃門兒后發呆的保安,路兩旁貼滿招嫖信息長了一臉“大麻子”的人行道,還有他媽的不斷在我們后面鳴笛催命的汽車,他們就不能接受這條路天天堵到寸步難行的現實嗎?按兩下喇叭你就能飛起來?
我知道我們要去哪了,車拐進了思菩蘭路。前面就是我曾經一直期盼的屬于我們自己的新家。
我早聽說我購買的小區基本完工了,銷售和朋友曾多次和我提及此事,但這并沒有勾起我來看看的沖動!
“你帶我來這兒干嘛”我擰開車門儲物槽的礦泉水咕咚咕咚皺著眉頭大喝了幾口,水涼的冰牙拽著我的半邊兒頭直疼。
“我帶你去看病,你呀活的真累,不瀟灑,沒意思”
“我能和你這高干家庭出身比?房子好幾套,車子好幾臺,你能不瀟灑嗎?,我背這么大一烏龜殼兒,一旦翻板兒就很難再轉過來”
“這可不是我的錯哈,這叫資源,我干嘛不利用,可我沒這些照樣獲得快活,這世界啊精彩的很,人這一輩子,真是太短不夠我找刺激的”
“你畢竟還沒走到我這步”我小聲嘀咕道。路兩旁的建筑從車窗上劃過,被我們甩在身后。
4.
“走吧,下車吧文哥,到你家啦”
我的家?我對她還是陌生的。上次我看見她是在售樓處銷售經理的宣傳圖紙上,規規整整的橫線,圈起了能放超大雙人床的臥室,能放下浴盆的衛生間,能搭一個吧臺的餐廳。現在她就完完整整的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我一步步走向她,她也正一步步邁向我。
我知道第三棟樓中有一個位置是屬于我的。踏進小區那一刻突然覺得很踏實,心中竟異常平靜,小區都建起來了,但還沒有做綠化和主體路面硬化。小區挺大我想我該仔細看看她全部的模樣。
我雙手插兜,和朋友走在環抱小區的瀝青路面上,突然覺得自己像下來收租子的地主,為同來的朋友介紹著自己的產業。
這路兩旁以后可以栽一些銀杏樹吧,那樣到了秋天真的很美。這么大塊兒地還空著咧,應該是要安裝健身器材的,也沒準是要建個籃球場,對了當時銷售是這么和我說的會有一個籃球場。盯著這塊兒空地我看到我兒子小毛豆在球場上追著我笑啊跑啊,又吃勁兒的抬起胳膊把籃球推向籃筐兒。
“爸爸,哪個房子是咱家的啊”我怔了一下,一個小男孩兒奶聲奶氣的聲音將我從剛才的畫面中扯了回來,是一家三口來看房子的。
父親蹲下身子,一只手托著將小男孩兒抱起來,小男孩兒雙手摟著父親的脖子,坐在父親的臂彎里,側著腦袋貼著父親的臉,旁邊的母親拽了拽孩子漏出腳踝的褲腳,畢竟進入冬季了。
“一、二、三、四、五。。。。。。。”父親指著面前的高樓一層層的數數,小男孩一邊點著頭,一邊伸出食指指點著,一本正經的同父親一起大聲數著。
“十二,對就是那里啦,十二層咱們家就在十二層”父親指著樓房的十二層說。
“看到沒兒子,咱們和媽媽以后就要住在那里啦”那父親眼波流轉,側過頭看向旁邊的妻子,兩人會心一笑。
我的家也在這棟樓,在第十層,那是屬于我們自己的家。
5.
燕郊的夜也是熱鬧的,但卻與北京的繁華有著天壤之別,這里更多是市井的氣息。
這條進京的路無論什么時候都非常堵,車開的很慢,路旁能看到推著小車賣飯的小商販,生意不錯,顧客大多是年輕人,搓著雙手跺著腳,等待熱騰騰的晚飯,驅趕這冬的寒意。
他們中有幾個是本地人呢,又有多少個活在燕郊工作在北京呢,他們為什么要來這里呢?也許他們和我一樣自己也沒想明白。
到了北京的家天色已晚,我沒有邀請朋友進去坐坐,朋友也從沒要求過。
“叮鈴”我的手機響了一下。
“哪呢?毛豆想你啦,啥時候到家?”是我妻子的微信消息。她的微信頭像是我兒子滿月時候的照片,他光著身子,雙手交叉支在身前,小腦袋挺著,黑乎乎的大眼睛若有所思似的看著斜下方。
還記得當時給兒子拍滿月照的攝影師說:“你兒子真不一般,才滿月腦袋能挺這么高,協調能力真好,將來沒準是個運動健將”,雖然明知道是恭維的話,但當時還是美滋滋的。
“等我,馬上到家”回復完妻子的消息,我邁開步子,大步流星往家走去。
電梯的數字一個一個的蹦著將我送到了家門口。我聽到家里傳來“滋啦啦”熱油下鍋的聲音,香味仿佛透過貓眼兒混著燈光飄了出來,母親應該正在家準備晚飯。家里的小泰迪悠悠現在一定在門口蹲著哼哼唧唧的等我開門撲向我,全家就屬它耳朵最靈了。估計這會兒毛豆又睡著了,不然媳婦也騰不出手給我發微信,毛豆睡覺時候是最可愛的,粉嘟嘟的小嘴真招人心疼,但是哭起來也是個小魔鬼,讓大人著急跟著起一身的汗。
我掏出鑰匙,上面掛滿了媳婦給買的各種鑰匙鏈,加菲貓、蠟筆小新、藍胖子都是她喜歡的卡通人物。插進鑰匙孔用力的向右擰開門鎖。悠悠搖著尾巴,上躥下跳、嚷嚷著打著轉的撲向我,我抱起對我撒嬌的悠悠對家人喊道:我回來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