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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的安妮想象著自己六十歲的模樣,背靠著溫暖的壁爐,坐在蓬松的躺椅上,面對著一群好奇的小腦袋,開始講述起老祖母當年那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的冒險經歷。
? 安妮覺得自己真的要窒息了,她從來不曾有過如此糟糕的感覺,也沒有碰到過如此恐怖的森林。它如同一個蟄伏著的龐然大物,貪婪地舔著嘴唇,不懷好意地打量著闖入者。伸向天空的樹枝引來了陰風陣陣,鐵青色的云也被聚攏在一塊竊竊私語地商議著陰謀,難看虬起的樹根將土地破壞得支離破碎,腐爛的沼澤惡化散發出的瘴氣,讓森林如同一個犯了牙疼的僵尸,丑陋而又惡心。
? 如果好孩子手冊的最新版本上有著一條“面對森林要勇敢”的具體條款,我們不得不對眼下這位小姑娘的勇氣另眼相看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勇敢地邁出了一步。
? 黑兔子巧克力察覺到自己伙伴的不安,它伸出帶刺的舌頭舔了舔安妮的臉頰,貼著她的脖子用微弱的心跳來撫慰對方,接著又努力呵出幾個小小的彩色氣泡。
這一路上,這個忠實的兔子總是及時地鼓舞著安妮,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它是一張紙變來的,它只能使用書面語說話,因而聽上去難免有些文縐縐硬巴巴不夠親切(它甚至還不能稱呼安妮為“獨臂鬼”,那是安妮的外號,從而也讓安妮篤定了愛使用俚語的人們是泥塊捏出來的)。
? 彩色的氣泡在空中漂浮著,也讓安妮的心思移開了一些,她不再用牙齒咬著發白的嘴唇,不再用指甲掐著發紅的皮膚,此刻,她勇敢得如同一只驕傲的公雞。
? “請使用你的手翻開紅書包,安妮。”巧克力的聲音又尖又利,它用鼻子弄滅了一個氣泡。
? “課本上不會教你如何找到一個女巫的,但是老師卻告誡我們不要像女巫般奇裝異服。”安妮偏激地說道,盡管她還是乖乖地按照巧克力的吩咐去做了。
? 站在安妮肩頭的巧克力順著安妮的手臂跑到了安妮的手背上,然后靈活地躍到了書包邊沿,一下子鉆到了書包里面。
? 一陣小老鼠般的動靜,等到小兔子回來時,它的嘴里還咬著一本書。巧克力將書吐在一頭霧水的安妮手上,又呸呸地吐了幾下唾沫,也許它剛才受不了那塊水果香味的橡皮的誘惑而咬了一口。
? “《如何啟發孩子的好習慣大字典》?我一直認為這本書的唯一用途就是來配合父母的蹩腳的教育方法,——順便也能更精切地知道如何獲得他們的歡心和獎勵。”安妮不解地問道,“那么我們也拿它做什么?用來向女巫發送火焰信號?”
? “如果我是你的話,安妮小姐,我不會這么做的?”
? 這個聲音聽起來又悶又啞,并不是巧克力發出的。
? “是我,你可以叫我第二頁的名字——‘安妮,甲殼蟲小學紫金藤班’——也可以直呼我的官方名稱——喬丹學院出版社第三版,印數300,000份,《如何啟發孩子的好習慣大字典》,聰明父母系列叢書……”
? 從那段混亂的話語中安妮總算弄清是誰在說話,——竟是她手中的那本書,——她吃驚地掩住了張得大大的嘴巴。
? “巧克力,它說話了,天啊,難以置信!”安妮向著一只能說話的畫紙變成的兔子表達著此刻有多么的驚訝。
? “實際上每本書都是會說話的,但是人們越來越不愿意去傾聽了而已,——我爺爺被做成了一本《圣經》,我叔叔被印刷成了一本關于證劵的書,去年的熱銷榜它排在第二位。”那本書在安妮的手掌上站了起來,對著安妮有禮貌地點點扉頁,繼續自報家門道,“我是這片森林中的一個杉樹做出來的(也可能含有少許印第安血統),這里沒有比我更熟悉的了。”
? 說到這里,第三版字典總算是想到了自己被叫出來的使命了,它非常遺憾地將它表兄的故事埋在記憶里,這是一個用鉛字和印刷體也難以描述的離奇故事,——它的表兄來自于一棵橡膠樹,它生性安靜,不喜歡太陽,長得像一段有年份的紫杉,它后來被文物販子做成了一個煙斗,以一個好價錢賣給了石油大王,——這位石油大王有生之年都用著它的表兄,盡管他常常說有一種很熟悉很高級的輪胎味。
? “我要去找森林女巫,你幫幫我嘛。”小女孩不確定撒嬌都自己的書有沒有效果,她還是有禮貌地拉了拉第三版字典書頁上的卷角(她開始慚愧自己以前并不怎么愛惜它們了,總是很快就將它們折出卷角)。
? “我當然樂意效勞了。”字典將自己翻得嘩嘩直響,“知識總是能解決一切問題的。——現在我要飛了。”
? 安妮身后突然吹起了一陣風,將那本書卷到了空中,書頁嘩啦啦地散開了,在空中亂糟糟地飛了半天,——這足夠長的時間,已經充足到一本書變化成一段長長的階梯了,在它完全變成階梯之前(階梯是不能夠自由說話的),第三版字典留下了一句話。
? “階梯的盡頭就是女巫的家了,她是最強大的女巫種族,南瓜女巫。”
? 小安妮頭一次希望書本不要從她的眼前消失掉,——好吧,至少是這個時候,——她對于素未謀面的大人物心中難免的忐忑,她偷吃外婆的蘋果和考了一個難看的分數她也沒有如此的受煎熬,除非兩件事同時發生了(的確有過那么一兩次,安妮吐吐舌頭)。
? “請勿害怕,我必會陪在你的左右。”
? 巧克力又跳上了安妮的肩頭,用它的小爪子吊著安妮的長發,像猴子一般飛到了另外一邊的肩膀。
? 借著書本和知識的幫助,安妮也順利地來到了一扇木門前。這扇古老的木門旁邊掛著一盞快要斷氣的南瓜燈,燈后面結著半張圖案復雜的蜘蛛網,網上面還掛有幾只一動也不動的斷腿蜘蛛,它們睜著八只嚴厲的眼睛仿佛在責問著。
? “小姑娘,你是誰?到這里來做什么?”
? “我是安妮,我希望見南瓜女巫夫人一面。”安妮吞了好幾次口水,她緊緊地抓住了巧克力,后者也緊張地豎起皮毛,小眼睛警惕地盯著木門。
? 木門吱吱呀呀地開了,它驚醒的灰塵足以在海洋上填出一塊新大陸。
? 這是一間空蕩蕩的房間,整個房間被刷成了金黃色,房間中除了一排大柜子外就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擺設了,也沒有南瓜女巫。
? 安妮吐了一口氣,膽子迅速地大了起來,她來到了柜子前面,盡管巧克力竭力暗示接下來的舉動可能不太禮貌,她還是飛快地從柜子上挑了好幾個其中液體顏色鮮艷好看的玻璃瓶晃了晃,嗅了嗅。
? “這瓶是使石頭開口說話的魔法藥,你先前拿的那瓶紅色的是真話藥水,你準備藏起來的那個長試管裝的是生命泉水,能讓骷髏變成胖子。”
? 安妮的背后幽幽地冒出一個聲音,這嚇得安妮差點失手跌下一瓶綠色液體的三角瓶。
? “我這里已經很早沒來客人了,尤其是帶著土腥味的生物,——歡迎你,人類的小女孩。”
做錯事的安妮害羞得將自己的眼睛遮擋起來,但又忍不住從指縫里偷看:南瓜女巫頭上頂著一個巨大的南瓜,它看上去比的它的體積還要重一些,以至于女巫為了防止它直接將腦袋罩上,她不得不將頭向后四十五度的仰著,走路時也必須輕手掂腳地提著她的蓬蓬裙;南瓜女巫的蓬蓬裙是安妮見過的最古怪式樣的一種,除了它帶著皂角的香味外(安妮一直認為女巫是不需要洗澡的,在六歲到七歲的迷惘階段她的夢想就是做一個女巫),白色的裙身上如同陳列室般地還鋪有又尖又長的南瓜葉,有淺綠的,也有深綠的,它們整齊地圍成了一個圈;與裙子的式樣和顏色搭配的圍脖而也是綠色,帶著綠甲蟲的斑點,可疑得像是用南瓜蔓制作出來的;總的來說,即使不算她臉上的南瓜妝,南瓜女巫像所有的女巫一樣人如其名的沒有品味。
? “我從你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它屬于我許久未見的一個朋友。”由于時刻抬著頭的緣故,沼澤中的女巫用鼻孔對著兩位客人,她對著巧克力更是使勁嗅了嗅。
? “冬天之月亮創造了我,南瓜女巫夫人。”巧克力也不忘介紹一下安妮,“與我同行者叫做安妮,一位能變成帶翅膀鑰匙的神氣魔法師。”
? 安妮為了讓自己契合這段介紹,她也將頭抬了起來,鼻孔對著南瓜屋的主人。
? 而南瓜女巫聽完小兔子的介紹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和舉動,她的鼻尖如同旗幟的高高豎起,而眼睛則盯著高高的天花板,仿佛一切答案都寫在南瓜屋頂上。
? “月亮的事情我已經很清楚了,但是我卻不能去幫她。”南瓜女巫果然明白了安妮的來意,“巨人的強大也令女巫感到恐懼的。”
? “但是懼怕不能成為無法勇敢的接口,——南瓜女巫夫人,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安妮將羞怯丟到了一邊,她努力爭取著。
? “咦。”為了表示稱贊,南瓜女巫總算是用眼睛看了安妮一眼,為了完成這個動作她不得不向后彎下腰去,“勇敢的小姑娘,這并不是我不去的理由,——然而我不得不留在森林里面,除了防止森林中的野獸發狂外,我還得照顧新搬到這兒過冬的野天鵝一家。”
? 安妮扁著嘴聽著大人們的借口,等著他們口中轉折性的“但是——”。
? “但是——,”女巫似乎有著看透人心的能力,她的臉變紅了,“現在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我們可以去偷巨人的鑰匙,而不是變出一把鑰匙來,而安妮你足夠的小,巨人是看不到你的,更難得可貴的是你足夠的勇敢。”
? 如我們所料,在女巫恭維下鼻子變長的安妮接下了新的任務,開始了新的歷險。
? 南瓜女巫在窗外種了一粒種子(是從她的南瓜帽里取出的),地上很快便長出了一輛南瓜車。接著女巫又種下了一粒種子,馬上一條又粗又長的豆蔓朝著天空伸展而去。
? “這是我和豌豆女巫打賭贏來的。”南瓜女巫繼續說道,“和你的小伙伴進到南瓜包廂里去吧,它將順著這條豆蔓大道將你們帶到天空巨人那里。”
? 安妮趁著南瓜車長出第四個輪子的空隙,收回了那本第三版的字典,還征得南瓜夫人的同意后拿了一點千奇百怪的藥水和能讓巨人睡覺的蘑菇,她對于危險的冒險已經做足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