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春芝
1
今天是方麗的頭七。
死的那天,方麗沒閉上眼!黑白無常出現的時候,方麗死死地抱住病床,不肯走。
到了陰曹地府,一個官樣打扮的人朝她吹胡子瞪眼。
一番交涉后,給方麗限期七天,回到陽間完未了之事。
代價就是,七天之后,方麗回到陰曹地府要在油鍋里煎炸七七四十九天,炸成黑炭后,鋪在孟婆橋上,為過往的陰魂墊腳鋪路。一年后,方可轉世。
帶著愛離世的人,都是面容安詳地含笑閉眼。而那些閉不上眼的,大多都遺恨人間。
方麗就是后者,頭七的午夜,她到家了。
她看見老公偉軍還妥妥地睡在那張雙人床上。方麗牙齒咬得滋滋響。沖過去就掐偉軍的脖子。
可當鬼她也是頭一次,不知道鬼和人是不能產生交集的。
手穿過偉軍的脖子沒有任何碰撞感,就好像在空氣中揮了揮。
這可怎么辦,回來就是為了索命的,如果連碰都碰不到他,還怎么索命?
2
方麗為什么就這么恨偉軍?無非是被辜負。
方麗和偉軍算是青梅竹馬。高中、大學同學,畢業兩年就結婚,順風順水。
婚后生活幸福美滿。如果不出意外,方麗認為兩人會過上按部就班地生孩子,養孩子的普通人生活。
可偏偏就這么不巧,結婚三年,倆人一直沒孩子。
去醫院做全面體檢。不得不說現在這種不孕不育醫院的醫生,服務態度都太好了。熱情,周到。
結果出來了,孕育方面倆人倒是都沒問題,只是方麗的例假周期紊亂導致。配幾副中藥調理調理即可。
但偉軍卻被意外被查出患有腎衰竭早期。醫生說,最好兩年內能換腎,否則,時間拖越久,問題越大。
一家人嚇亂。偉軍父親早逝,母親年邁同時患有糖尿病和高血壓,根本無法提供換腎腎源。而陌生人腎源配型成功率非常低,很多人都要等三五年甚至更長。
方麗沒有猶豫,背著所有親人朋友,偷偷去醫院做配型。
也許冥冥中命運之手早有安排。竟然配型成功了,雖然配點只有50%,但已經達到可移植標準。如果排異控制得好,受體起碼可以活15年以上。
方麗成功把腎移植給了老公偉軍。從此兩人是共生死同患難、合為一體的夫妻。感情更加濃厚了。偉軍也待方麗更是如手中珍寶呵護。
可恩愛日子過了沒兩年,方麗漸漸覺出偉軍變了。
3
以前下班回家,偉軍的手機總是隨手一扔,就去廚房干活了。來電話都是方麗幫他先接,再遞給他。
可不知什么時候起,偉軍開始手機不離手了。有一次,他在洗澡,手機在客廳忽然響了。方麗剛要上前接電話,偉軍光著身子跑出來,把手機搶走了。
方麗開始留心起來。趁偉軍睡著,偷偷破解了密碼。可是手機里,除了幾個與工作有關的微信群,其他聊天記錄啥也沒有。可越是這樣干凈,越是給方麗一種欲蓋彌彰的感覺。她決心一查到底。
專業的事,找專業人干。方麗果斷請了私家偵探,很快取得進展。
方麗拿著照片看著了許久,終于想起,這女的就是上次幫他們做不孕不育體檢的熱情女醫生。
“雖然照片上并沒有實質性的越軌動作,但他們頻繁的通話記錄足以說明他們關系不一般。”私家偵探說,“再給我一個禮拜的時間,我絕對可以挖出內容。”
方麗簡直要氣瘋了。敢情這幾年我把命都交給你,給你做腎移植。你卻偷偷地背著我,勾搭女醫生?!你這么做,對得起我這么些年為你付出的青春嗎?對得起我對你掏心掏腎地好嗎?!
車子疾馳在馬路上,方麗完全沒注意前面的紅燈。一個措手不及,咣當一聲,脖子一熱,方麗就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方麗看見自己渾身插滿館子,動彈不得。頭上纏滿紗布,只露一雙眼睛死死盯住天花板。這是間ICU病房,醫生在爭分奪秒忙碌著。
方麗知道自己已經靈魂出竅,沒得救了。可她就是閉不上眼。
她咽不下這口氣啊!自己拿命在愛的男人,怎么可以如此薄情如此不堪!即使上天要懲罰,也不該是自己死,而是那個男人該死!
“我一定要你償命!”方麗狠狠地咬牙。
4
閻王爺只給七天時間,鬼又不能近人身,方麗索命哪有這么容易!她記起小時候聽的鬼故事里講,鬼是可以附身到與自己性味相近的人身上的,然后通過控制附著的人身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第二天,方麗就始終跟在偉軍邊上。一是想找機會,附到偉軍身邊的人身上去行事;二是想看看,偉軍到底跟那個女醫生有什么勾當。
一天過去了,方麗試了幾個人,都沒成功。這一天,偉軍也很正常地上下班吃飯睡覺,并無異常。
第三天還是如此。
第四天,方麗竟然看到了自己雇的那個私家偵探。他竟然直接去了偉軍的公司,還帶了一沓錢。
方麗飄過去,聽見他們的談話后,身為一個鬼,竟然也打起了冷戰。
原來,私家偵探之前并不知道方麗已經出事了。這一周里,一直在堅持調查偉軍。可是,正是在這七天里,私家偵探發現自己之前的判斷是完全錯誤的。
于是,趕緊打電話聯系方麗。卻被告知已經去世。
私家偵探斟酌再三后,決定直接來找偉軍道歉,同時退還方麗給他的費用并附加賠償了一部分算是慰問金。
原來,私家偵探順著女醫生這條線順藤摸瓜,發現偉軍其實是在跟女醫生咨詢試管嬰兒的事。之所以背著方麗,是因為怕方麗知道一件他隱瞞了兩年的真相——也是想等試管嬰兒的事情了解清楚后,再跟方麗攤牌。
兩年前,根本不是方麗月經紊亂導致不孕,而是方麗的患有“排卵功能障礙”。怕她難過,偉軍對其隱瞞了真相。恰因偉軍檢查出腎病,兩人的一門心思為給偉軍治病,孩子的事也就放下了。
手術后,兩年了。兩個人身體恢復都不錯,偉軍見方麗看別人家的孩子,兩眼就放光。于是,去聯系了給他們體檢的醫生。咨詢他們這種情況,是不是還可以要自己的孩子,試管嬰兒是否可行。因他們夫妻情況特殊,醫生也要多方考量,一來二去聯系的次數就多了起來。
可不曾想,卻被方麗誤會了
聽了私家偵探的解說。偉軍已經雙目血紅,青筋暴露!他騰地站起來,一把揪住了私家偵探的衣領!可打他一頓又能怎樣?偉軍揚起的拳頭沒有落下。只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
方麗想起頭七那天回到家,看到客廳里胡亂扔了一地的酒瓶子。想來,偉軍還是很愛她的,只能借酒以消思念之愁……
5
方麗感到身體里那些凌厲的恨和不甘,像被擊碎的瓷碗,瞬間瓦解。
留在人間的未了之事,突然消散了。黑白無常倏忽間出現,準備帶她回去。
按照約定,方麗回到地府,必須受盡油炸之痛。
可她并不后悔,走這一遭。覺得這是對自己該有的懲罰。
兩個人,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正巧趕上了。從相遇、相知、到相愛、結婚,共榮辱同患難,一路走來是幾千年修來的緣分。
可她竟然因為一個小小的電話,就開始疑神疑鬼,甚至動用私家偵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偉軍患得患失了。
也許就是從自己給了他一個腎開始的吧?
她自認為自己大愛無私,不求回報,為愛奉獻。可其實心里,已經站在了道德的至高點。
一味地要求偉軍對自己好,對自己惟命是從。只要稍有忤逆,她便會拿出自己的“奉獻”來指責偉軍的“白眼狼”。
可兩年來,偉軍并沒有給她任何怠慢啊。
倒是她,總擔心自己是一個腎的女人,如果偉軍變心,她就再也不會有好歸宿了。
人啊,總是在患得患失中,丟失最珍貴的東西,也弄丟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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