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百倍的記憶

從夢中驚醒。

時間、空間意識逐漸恢復。

嘴巴里好像有什么..哦，是我的記憶牙齒，帶了快一年了，現在它脫落了。

為了滿足新人類更深刻的知識結構、常識以及各類精神層面的需求，現在許多人咬著記憶牙齒。已經十分成熟，似乎預示著以后帶記憶牙齒，就像人們以前要隨身帶的手機一樣。

記憶牙齒必須匹配受體的脂肪比，發胖會讓牙周的吸附力變遲鈍，很容易脫落。這說明又到了秋胖的季節了。

我的記憶牙齒的型號是[黑塞-WA-23]，源自于黑塞的一句話：“ 一個人能夠既是嚴謹的邏輯學家或語義學家，同時又是充滿幻想和音樂感的人。”

這是教育工作者使用最多的型號。里面的存儲體和引導波幫助人們規范的在腦中存儲知識，充分的調用記憶，精力旺盛。

過去，學習的日子里，聽到的最多的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有了記憶牙齒，就好像把服務器的容量從400TB變成現在4EB的巨大空間。不知為什么，有了記憶牙齒幫助減輕反復記憶的苦惱之后，并沒有發生黑塞所說的事情——邏輯嚴謹、語義豐富、想象力和節奏更充盈美妙。

作為老師，我身邊就有最好的樣本。

老師們是一群習慣追求準確和系統性的大人們。也是最開始試用記憶牙齒的群體。

使用后，老師們被期待有更嚴謹、廣博的知識面，更開放，更富有藝術氣質。

起初的確看到了這些。課堂變得[忘我]了許多。光影美學、詩歌、愛與死的哲學、涂鴉、幾何、阿爾泰語系……

但不久，老師們開始更關心青少年的各種特征。然后分類，再區別對待……結果就是，老師們更擅長區分不同風格的學生了。記憶牙齒增強了他們的社交素材庫。

顯而易見，成人最多使用的智慧總是關于社交。下屬對待上司，商人對待客戶，夫妻，師生，以及充滿未知和期許的陌生人。

2 原河浮夢

身體原來的牙齒是人體中最堅硬的一部分，成年人的牙齒和牙齦都不能再生。但原河河畔附近的人卻有第三第四次再生牙齒的能力。他們到死都還有一口齊整的牙齒，牙齦的萎縮也微乎其微。

當然沒有人知道他們能再生幾次。于是他們為了祈禱保留這種美好的能力，每個原河河畔的人都會把脫落的牙齒投進河中。

人造牙齒的堅硬程度已經可以超過人的真牙。但至今沒有找到可以自然與神經連結固定而不排斥的材料。于是，原河里的牙齒就成了各大研究所的金礦。

我帶的這顆，是誰的牙齒呢？是一個15歲平原上的少年玩鬧間撞掉的么？不然我怎么總是夢見在草地上放風箏的畫面。或者是一個愛開車兜風并放公路搖滾歌曲的大叔，因為夢中也常聽見懶洋洋的沙啞歌聲。

男人更容易富有邏輯，女人更容易發散思維。我一直對自己的所知和表達缺乏控制。所以預定了一顆男人的牙齒。數字越小越富有男性特征，數字越大越富有女性特征。

知尺品牌給了我WA23，一枚4號功能牙，完整。然后看到技術員在我面前向牙齒根部一個微小的孔，塞入一個細沙大小的種子，說是神經纖維種子，適合我的。2個小時不到，一顆帶著結構存儲體以及人造神經纖維的牙齒就種在我的牙齦上。酸酸痛痛，好像被一個小朋友寄生了。

“發胖5%、缺鈣引起骨吸收等70多項可能會導致我損壞這顆牙。”

從此就有很多夢。客服說，“適應期約2周，會多夢，是記憶牙齒在夢中處理您的記憶信息。”

知尺的客服總是讓我覺得坐立不安。客服機器人仿佛可以聽到我的心聲。不過，即便現在的科技已經可以挖掘大腦特定區域的一部分潛能，但讀心術還是只有在電影里的事情。

3 不同

牙齒掉了，來不及去修牙或者緊急瘦身。課還是要上的。

空的位置總是忍不住去舔。說話時，嘴里也好像有回聲加強。課上本來是講十六個偉大人物的個性特征。但資料發下去后，我想換一個話題。我把那顆牙齒放在桌子上，擺正，投影到不透光的凝脂磨砂屏幕上。

“這是我的記憶牙。目前只允許18歲以上的、AIT腦頻穩定、無暴力傾向的人們使用。你們還都未滿18歲，但一定對它非常向往。今天，我們就試著猜測一下，這曾經是長在什么樣的人的口中的牙齒。”

“你們可以通過對比我與一年之前有哪些是不一樣的地方，或者向我隨機提問平時不會問到的生活問題。或許我們會發現一百倍的記憶能力，對我們的生活會造成哪些難以控制的影響。”

“表情變豐富了！”

“強迫癥，總是要整理講臺上東西的位置。”

“……”

“……”

學生們常常會互相誤導。一個人開始說表情和肢體，其他人都會跟著這個思路去想。只有很少的人，才會看到那些重要的未提及的東西。但這已經很好了。

大家終于把幾件事翻來覆去用不同形容詞說詞窮了。漸漸安靜下來的時候，一個穿綠色背心的女生楊瀟瀟說，“發呆的次數很多。以前，你總是忘我的上課，似乎我們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你的眼神的。”

嗯。是。記憶變好了，按道理，反應會更快。但事實上，久而久之，卻容易讓人晃神。不過，這大概是一個很希望我注意到她的女生吧。

一個頭發快剃光的瘦而精悍的男生大喊一句：“我每次突破我們自己做對一次題目時，感覺不到那種快樂了。”

我：“你的進步一直都讓同伴驚訝和緊張呢。”

“小白老師，你有給我們編號嗎？”一個叫葉洸的并不突出的男生問。

我：“沒有特意這么做。但會自然而然的這樣存儲關于你們的記憶。”

葉洸：“有多少類呢？”

我：“兩類。”

大家：“哪兩類？”

我：“穩定而可預測的，以及不可預測的，兩類。”

4 不可預測的

學生們沉默了一會。但他們都是正在夢想的年紀，不久就有人不停的問，小白老師，請告訴我有多少人是不可預測的。

我：“很少的人。”

我：“可預測可能是一種所向披靡的成功，也可能是平淡無奇的穩定。但不可預測，可能是邪惡，也可能是智慧。”

我：“你們希望自己是哪一種呢？”

大部分人都喊著說希望自己是不可預測的，但不知身處他們自己的人生里，是否內心也是這樣想的呢？

瀟瀟：“小白老師，可是為什么只有兩類？”

我：“我總是做夢，模糊中可以記得，一個男孩放風箏，然后一個寬厚的聲音對男孩說：‘生命是一條美麗的軌跡，如星辰，亙古不變，而原河就是星辰的夢河。原河使我們進步，改變，追溯并且面對可怕的未知。原河的夢就是我們的智慧之源，辨別什么是會繼續承傳的，什么是不可預測的。’? ”

我：“我猜想，那風箏就是男孩追求的不可預測，而追求它需要一顆有信仰的初心。而辨別一切物質與生命是否是穩定和不可預測，是他們智慧的根基。”

大家：“所以原河可以托夢嗎？”

我：“我也好想知道，這原河是否能給人特別的夢境，或許水本身也有記憶也說不定。”

大家：“這顆牙會不會就是那個小男孩的呢？”

我：“他應該長大了吧。”

5 矯正

我去知尺的服務大廈修牙，檢測一番后，說帶我去矯正。矯正什么？牙齒？牙槽？神經纖維種子？

走進一個寬敞的工作室，它的造型好像一顆蛋的內部。工作室內很多大大小小的牙齒模型。墻壁光滑，沒有看到燈，但弧形的天花板上有明亮的超頻光線落下來，一點都不刺眼。

一個長相很有特征、似乎不茍言笑的工程師走過來，出其不意地笑了一下說：“你好白羽，我是秦不箏。”

我被這個人的表情與長相的反差提了神，馬上從晃神的狀態中清醒了起來。但只說了個“嗯”。

他解釋了我為什么需要矯正。因為發現我具有不穩定性，不僅僅是脂肪的不穩定。而記憶牙齒的本體也有不穩定性。在你和它的磨合期，前期內會多夢，長期還會帶來精神上的壓力或者精力流失。

我：“精力流失？是精神恍惚么？”

秦：“精神恍惚只是記憶過量的表現，是可以不斷適應的。但你不是。嗯……精神流失就好像喝水卻沒有適度的吞咽，導致水流到嘴巴外邊。”

我：“可我聽說，不能換牙超過2次。”

秦：“我不會給你換牙，只是做一些矯正，牙齒的原來不穩定的物質就會被抑制。”

矯正只花了40分鐘的時間。離開前牙醫給了我一個很小的牙齒模具，說是每個客人都會送一個的紀念品。真是奇怪，做矯正也會送紀念品嗎？

6 翻新的記憶

回憶一次，就像翻新一次記憶。

你看重什么，回憶得次數就越多，美好的越來越美，尷尬的越來越難堪。

矯正后我又和大家討論過一次，如果他們需要一種特異技能，可以和記憶牙齒相持衡的技能，會是什么。

有人說是控制自如的音域，有人說是穿透多維的空間視覺，有人說是更強壯的肌肉。

也有人想要數錢的手指更加靈活，因為夢想成為一名舊鈔票點鈔師。

大家：“小白老師，你希望是什么技能？”

我：“判斷什么是不變的、什么是不可預測的智慧。”

已經不會再做夢了。但還是會回想那一年多夢的時光。似乎可以給自己帶來特別的啟示。

就像十幾年前和高中好友一起看過二十幾遍的電影，立志成為里面那個最燦爛的人。而每當回憶這段往事，就會自然的微笑，充滿活力。

每年都需要做牙齒檢查，預約牙醫的時候，我問客服機器人可以預約秦不箏醫生嗎？它發送了指令后大約十幾秒后說：可以，成功預約。

那個蛋形工作室似乎只有他在使用。他的態度沒有一絲陌生或者久遠，笑容有一種可以把視覺距離減半的吸引力。

小小空間里，好像沒有任何雜音。原來，要再次回到當初的畫面，才能真正翻新記憶。

7、牙洞

秦：“你好白羽，又見面了。”

我：“嗯。”

秦：“我是不接牙檢工作的。不過這次破例。”

我：“你，是不做牙齒檢查的嗎？”

秦：“是啊，可是你的記憶牙齒與我有一些關系，所以，我也想知道你是否健康。”

我：“啊？”

秦：“你都張好嘴巴了，那我們做檢查吧。”

又是半個多小時，我坐在那個五官特別的人面前聽沒有擔憂過的結果。

他大概的解釋了我的脂肪比隨著年齡增長會變得穩定，不穩定的因素也正在轉化，與牙髓相關的記憶存儲區自發拓展開來，就是說我自己開發了自己的大腦，突破了一般的極限。

然后他看了我一下，使我有點擔憂起來。

秦：“還有個秘密，既然你已經那么好的進步，我想應該告訴你。”

我：“關于我的秘密？”

秦：“ [黑塞-WA-23] ，是我研制的一個系列，其中許多牙齒都是使用我家族的人的成年后掉落的牙。而你的牙齒，是我21歲的時候的一顆臼齒。”

我：“……”嘴里有一顆別人的牙的感覺，頓時氣氛變得尷尬。

秦：“這個系列一共有602顆牙齒，現在已經全部在使用了。只有你有精力流失的現象。所以，在矯正牙齒之后，對替換下來的神經纖維種子做了研究。”

我：“有什么特別的事情嗎？”反應過來后馬上想轉移一下話題。

秦：“嗯，你有一個漂亮的牙髓洞。”

8、記憶護身符

這個好笑的叫做“漂亮的牙洞”的東西，不是蛀牙，而是一塊不穩定的記憶觸發體，一團神經纖維，在臼齒根部，因為不知道能夠裝載多少記憶，而被叫做牙髓洞。

我可以自我開發出更好的圖像記憶與氣味記憶。無需借助記憶牙齒。

秦不箏說，記憶是獨自一人的星空，不過，自從我帶著他的牙齒后，他的秘密星空似乎有外星人入侵了。

秦：“你不能太頻繁和長時間的回憶。否則情況會很糟。”

我：“會怎樣？”

秦：“回憶會在雙重記憶力翻新，使你有了性格偏移。你也許感覺得到，人的性格和經歷有很大的淵源，特別是前面二十年的記憶。回憶21歲以后的事情不會有關系的。但21歲之前有的個性記憶在潛伏，對你會有不可逆轉的影響呢。”

我：“是因為我有一個牙髓洞的原因嗎？”

秦：“是。其他人摘下牙齒，換下以后生產的升級產品就完全沒有這類情況了。而你可能會……有半個我留下……”

我：“那我過去兩年不是已經變了？”看他好像在扮可憐，大概是在怕我說出索賠的話，聊天占了上風，心情好像一點也沒有變壞。

秦：“是……所以上一次你走的時候送你的牙齒模型，其實是為了穩定你的精力泄露和回憶干擾的。它會發出原河夢波，那時還沒有替換產品，停止用牙齒還可能造成記憶紊亂……所以就借口送個模型給你……”

我：“哦，原來是這樣，我以為你里面藏了名片呢。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秦抬頭看我，被我逗笑了。看笑顏的氣質，一定是個吝嗇自己幽默感的人。

我問了很多問題。知道除了會被21歲或者更小、心靈健康的男孩的記憶干擾自己的性格，作為老師，默默覺得并不是一件有很大殺傷力的東西。而且馬上我就可以使用新的型號，黑塞-阻力6。就是可以鈍化初始回憶的新神經纖維種子 。

但，卻被“記憶干擾”深深吸引了。

在那一年的畢業班里，最后一次討論會上，我們又一次談起 [他們都有記憶嗎] 的話題。書本、植物、磁鐵、古老的流域、打磨的瓷器、沉沒的船只，死去的人，都還會有記憶留下嗎？

我們沒有證據，但有一個結論：如果物質可以有記憶，似乎更多錘煉和保持完整的應當更容易保留記憶，混亂、破敗以及脆弱的，最后都變成了沙塵、水汽……

去識別永恒與變化中的特別循環，經受不可預測的艱險，就要先變成一個更趨于完整的、得到過錘煉的人。

這樣留下的記憶，就像是護身符吧。

9、六個秘密

秦不箏說，世界上有6個不可知的秘密。

物質之間的轉換，先知，生，死，愛情，以及永恒。因為這些都是不可預測的終極命題。

我：“愛情不是人人都能體會的么？”

秦：“可以去幻想愛情，追求愛情，獲得愛情。但卻不能看清愛情、占有愛情、保鮮愛情。”

我：“所以你不相信愛情，但愿意嘗試愛情。”

秦：“不，我把愛情當做一種信仰，但不研究它的真相。”

我：“你是對的，不要研究女人突然刁難的真相。”

秦：“你帶了我的牙齒，一定是早就知道我會說什么了。”他其實應該是好奇我是否有了和他相似的脾性了吧。

我：“我常常想，不同的記憶混合在一起，每回憶一次，就會翻新，甚至，可能會預知彼此的一言一行吧？”

秦：“白羽小姐，你的牙齒換好了。以后不會有記憶干擾了，如果你不需要那個牙齒模型，可以還到前臺。”

我：“哦？可以換個新的么？”

秦：“呃……原來那個你弄壞了？很貴的啊……”

我：“也不是，就是你得放張名片進去啊。”

10、再次遇見你的時候，請問我家里有沒有養植物

秦不箏說，下次遇見他的時候，問他家里有沒有養植物。

我本來還有話要說，并且也想問問“所以你家竟然養了植物么？想必沒養動物一定是因為你總是要拔他們的牙齒……”。

但聽到“再次遇見”四個字，就噤聲了。

那，就試試會不會再次遇見吧。

沒有幾年，記憶牙齒就停產了，因為原河里的完整牙齒越來越少，很難發掘了。但更好的技術和替代品還層出不窮。

我在一家超市遇見他。那是長假前一天，超市的人特別多。然后就遇見了。誰也沒錯過誰。

我故作沉思的想了5秒鐘，然后問：“你家有養植物么？”

秦不箏：“有啊，超乎你想象的各種各樣的植物呢。你要不要來參觀？”

花朵制成香水，葉子曬成茶，樹干磨成書架，季風變成燈光。一顆牙齒里是一片記憶星空，下面會有一個讓你目不轉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