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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娃只考了一次,就很輕松的考上了音樂專科學(xué)校。入學(xué)考試的時候,她彈了柴可夫斯基和肖邦的曲子,還表演了一些技法。杰輪和她一起參加了考試,但是沒有考上,他作曲得了三分,只差一分而沒被錄取。杰輪的樂感非常好,難以彌補的是他彈錯了五個音符。當(dāng)時,諾娃很想走到他面前,對他說,他是所有人當(dāng)中最有才的。但她有些不好意思:他也許會把同情當(dāng)作憐憫,并因此感到羞辱。
秋天開始上課時,全班聚集到了一起。杰輪竟然也在這個班里,顯然他是走了后門。音樂就是上帝,學(xué)校就是殿堂,現(xiàn)在突然來了個走后門的人,多么鮮明的反差!在班上大家當(dāng)著杰輪的面什么都不說,但是卻有意疏遠他。對此,杰輪也假裝不在乎。不過,諾娃看到了,并且明白這是怎么回事,心里很痛苦。
在教室里,諾娃和杰輪通常坐在一排。她替他在餐廳排隊,買灌腸和蜜糖餅干。而且每逢考試時,總是提前把自己的提綱借給他。要是杰輪說他看不清他的筆記,諾娃就大聲念給他聽。
那是考試結(jié)束后的一天,他們在諾娃家的廚房里自制早餐。他們炸的土豆,是杰輪洗的,洗得很認真,好像他一輩子就是干這個的。他們把綠辣椒、蔥、香腸和土豆燉在一塊兒,上面澆上雞蛋。杰輪把這稱為“鄉(xiāng)下早餐”。諾娃覺得這樣的食物和詞語的搭配很有新意,近乎完美。
為了驅(qū)除睡意,杰輪坐下來彈琴。他喜歡的作曲家是普羅科菲耶夫;諾娃認同的卻是柴可夫斯基。柴可夫斯基的曲子多么優(yōu)美啊,屋里的墻壁多么好看啊,生活太美好了,諾娃萌生了愛情。
一開始諾娃并不知道自己愛上了杰輪,只是有時候會想他。當(dāng)時所有的人都知道,諾娃也知道,杰輪娶了個妻子叫魯菲娜。結(jié)婚的時候,他剛二十歲,可魯菲娜已經(jīng)三十歲了。她漂亮得難以形容,以致杰輪神魂顛倒,把她從一個大人物那里搶了過來。為了純粹的愛,魯菲娜搬出了五居室的房子,然后和杰輪開始了共同生活。這時,魯菲娜看到了差別:床鋪、餐桌的擺放位置,還有餐桌上的食物,和以前都不一樣了。
杰輪在露天舞場和婚禮上掙外快,他把微薄的薪水裝在信封里連同一直難以消逝的愧疚都交給魯菲娜。魯菲娜不滿意,杰輪也抬不起頭來。這一切諾娃都知道,不過,了解歸了解,卻于事無補,一切照舊:沒有杰輪,她簡直無法呼吸。
要好的女友聽到諾娃講了好長時間,說:“你要是實在忍不住,就告訴他,這樣你就會平靜下來。”
說,還是不說?整個四月和五月,諾娃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說吧,萬一他不需要這份感情呢?愛情是高尚的,諾娃怕傷害自己的自尊心。或者他可能回答:“我喜歡另一個女人。”這樣,他們倆就不能像從前那樣一起在學(xué)校食堂排隊,一起吃小灌腸,一起喝咖啡;就不能一起去圖書館;她就不能在他們一起乘坐電梯時仰著臉看他了。不能說,不能攤牌。還有一種可能,一切都說了出來,他只是有保留地同意。于是,她成了他的情人,他會經(jīng)常看表,變成一個行色匆匆的男人,在魯菲娜面前的愧疚更加沉重。這種矛盾不會給他增加幸福。
最好不說,讓一切保持原樣。
就這樣,諾娃給愛加了鎖,而鑰匙交給了女友。
夏日的一天,門鈴?fù)蝗豁懫穑Z娃打開門看見了杰輪。他站在那里,表情嚴肅,甚至莊重,卻有點不自然。諾娃等他說話,他卻一言不發(fā)。
“你有《兒童樂譜》嗎?”杰輪終于問道。
“大概有吧,你要它干什么?”
“我想改編,把它編成現(xiàn)代風(fēng)格的曲子。”
“為什么改編柴可夫斯基的?最好是改編普羅科耶夫的。”
杰輪沒有回答。諾娃發(fā)現(xiàn)他喝醉了。
杰輪進來后,站在了過廳中間。諾娃想,在哪能找到柴可夫斯基的《兒童樂譜》呢?諾娃搬來一個凳子,想爬到閣樓上去找。突然,杰輪一下子抱住了諾娃,一聲不響地把她從椅子上抱下來,然后進了臥室。諾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抱著她像抱個孩子似的。諾娃腦子里亂糟糟的:同意還是不同意?他知道自己愛他,非常愛,而且已經(jīng)愛了很長時間了,這正是個機會。可他一句話也不說,而且還醉醺醺的樣子……
第二天,諾娃像往常一樣給他買了小灌腸和咖啡。杰輪吃著東西,眼睛望著空曠的地方。他不記得了,諾娃想,要不,問問他?可怎么問呢?問他,你記得嗎?他準會說,什么事兒?諾娃什么也沒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