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世界已經很難忽略中國的聲音和身影，哪怕在大洋彼岸的小村莊，兜個彎也會碰到黃皮膚黑頭發和那一口Chinglish，不管是“木秀于林”還是“木朽于林”，中國的確是容易上世界“微博”的“頭條”了。在這個古老而神奇的國度里，有要打的老虎要拍的蒼蠅，有觸目驚心威脅我們百毒不侵之體的黑暗料理，還有只能意會難以翻譯又無處不在的“關系”，在種種的批判或辯護里，國民性不是一個陌生的理由或話題。

“國民性”，簡而言之就是“國民的性格”，初見于歐洲的民族國家探討，輾轉于日本的明治維新，又經近代啟蒙先驅者嚴復和梁啟超的發揮闡釋，最終在魯迅的小說和胡適的文集中為我們所熟悉。時至今日，“國民性”又仿佛擁有了新的指稱和影射，在香港游行示威民眾眼中的大陸水客，在韓國KBS紀錄片中的“Super China”，法國香榭麗舍大街上的豪擲千金，中國留學生在美國校園的與日俱增……當一片土地上的居民接觸了另一片土地上的來客，每一個人的每一次相遇，每一個印象的每一次留存，無論口耳相傳或網絡轉載，都最終拼湊出了世界人民眼里中國的“國民印象”，進而形成了他們心中所謂的“國民性格”，如果這種“性格”真的存在的話。因為機緣巧合，這是我第三次來美國，湊巧的是足跡剛好遍及了東西南北中的代表城市，見到了一些社會上中下階層的美國民眾，毫無疑問，這種社會階層的劃分只是社會學意義上的，無論是吉爾博特（Dennis Gilbert）還是華納（William Warner）的標準，由此產生的諸多感受和印象形成了我想說的“美國國民性”，這種概括也注定仁者見仁乃至臧否不一。古人云：“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為了師夷長技，還是先挑些好的來說吧。

尚武好文是美國人給我的第一印象。東及紐約、華盛頓，南抵奧斯丁、圣安東尼奧，西臨洛杉磯、西雅圖，北至麥迪遜、芝加哥，健身房或體育館里總有男男女女在熱火朝天的鍛煉，有的是為了釋放工作壓力，有的是為了排遣孤獨寂寞，有的是為了成為型男靚女，他們愿意在肌肉的酸痛和汗水的揮灑中痛并快樂著，有些更愿意為此付錢請私人教練來監督指導。每一天的清晨或傍晚，刮風下雨或晴空萬里，拉開窗簾就能看到路上有穿戴專業的跑者開始用腳來丈量土地了，有戴著頭盔的騎者開始彎腰踩自行車了，有朋友約好周末去攀巖、爬山、遠足、打球、游泳的短信或許也該到了。有一次，去朋友家過美國那些紀念性質的節日，他們邀請我們一起去參加射擊訓練，看著那些還沒上大學的孩子興奮的樣子，我就覺得這個民族簡直是全民皆兵、全民練兵了。所以，當我看到飛機上那些看似苗條的美國女性一手掄起沉重的行李箱塞進行李艙，面不改色；看到公路上小孩子有模有樣地聽父母的指導拿千斤頂大小扳手換輪胎；看到街邊巡警制服下鼓漲的肌肉和魁梧的體型，我也逐漸見怪不怪，但心里卻不由自問，在這樣濃厚的尚武氛圍下，我們能在身體素質上扛過他們嗎？美國的確有很多的過度肥胖者，但是當我們想要進步的時候，不如多看看那些健身產業的龐大收入吧。

四肢發達還不可怕，最怕他還有文化。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2014年的調查顯示，美國是除中國外博士畢業生最多的國家，考慮到人口比例和教育制度，在高等教育的最高學位頒發量來看，美國居于世界領先的地位。如果考慮到科技實力、科技成果轉化率，諾貝爾獎的獲得數量等，我們就更加需要低頭追趕了。這種差距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好文”的“國民性”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我們常說，人文教育數據的比拼類似奧運會上獎牌數量的對比，“奧運冠軍”不能代表全體民眾的身體素質，高精尖人才也無法代表整體國民的人文素質，但美國恰恰有著全民“好文”的良好心態。在一個社會穩定、發展多年的規則社會里，教育是改變一個人最直接也最相對公平的途徑。所以，重視家庭觀念的父母們會對孩子的教育投入巨大的心血，反應到社會層面就是推崇教育、尊重學歷和珍惜知識。

美國是一個推崇教育的國家，他們既相信天道酬勤，又承認天賦差異，所以從基礎教育開始，教育的一個重要目標就是在通識教育的基礎上引導、鼓勵孩子們能夠在知識的海洋里尋找到自己的珍珠。于是，在小學時期寓教于樂，控制知識的傳輸量，培養學習的趣味性；在中學時期，注重課內課外活動的平衡，指引學生形成自我研究自我學習的能力，激發思維的邏輯性和創造性；在大學時期，允許你在修滿相應必修課和選修課學分的同時自由轉換專業，因此，很多美國知識分子都會有著文理兼修的底蘊。一個社會學專業的學生會運用微積分和統計學來完成作業；一個數學系的學生可能對羅爾斯的《正義論》情有獨鐘，這種教育體制和教育理念的形成正是真正推崇教育形成的結果。

美國還是一個尊重學歷的社會。在美國，完成碩士學位大概需要1－2年，理工科博士畢業大概需要5-8年，人文學科博士需要3-6年，每當順利畢業，人們會自豪地在名片中加入博士的前綴，意味著他在相關的領域已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貢獻了自己的一份新知。學無止境，所以讀博以來也常感嘆讀博時間太短，而讀碩時間卻又稍長了，畢竟早一步進入博士研究階段，可能更能起到“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的作用。2013年美國勞工局也曾做過統計，認為社會地位和社會收入與受教育程度呈現較強的正相關性。換言之，學歷越高，不斷晉升的通道就越多，就業收入的程度就越高，而失業的可能性就越小。美國勞工局在2020年《職業展望》（Occupational Outlook）指出，要求碩士學歷的工作崗位預計收入增長最快，只要求高中學歷的工作工資將增長最慢。可見，學歷本身的含金量經得起社會這所“大學”的考驗，哪怕不是24k的足金，但一般情況下也能讓你不后悔當初自己的付出。有時候和朋友去百貨購物，無論是在Macy’s還是Costco，當他們知道你是法學院的學生時，立馬會覺得你屬于敢于挑戰自己并且會有“錢途”的年輕人。

美國更是一個珍惜知識的地方。小到課堂上的ppt拷貝，復印店里的打印機使用，app store里的付費軟件和網站中的專輯音樂，大到轉引轉載等相關學術規范的嚴格遵守，公司商業秘密的巨大保護，商標專利著作權等知識產權制度的建立和完善，你可以通過薪金、獎金和罰金的數額中感受到“知識就是財富”的古老力量，也可以在旅途中，公交上，草地旁的匆匆一瞥里看到專心閱讀者的簡單樂趣。知識的創造和傳播是文明進步的階梯，然而在造紙術和印刷術的故鄉卻遭遇了知識的寒流。2012年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的報告指出國人一年閱讀書本數量不超過5本，而美國人平均每年閱讀17本，排行第一的猶太人每人每年讀書更高達64本，這種差距不禁讓人聯想起常常泛起的“讀書無用論”，想起“百無一用是書生”的喟嘆，甚至想起孔子傳授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的場面。

美國今時今日所提倡的通識教育，文理兼修，所強調的“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又何嘗不能在我們漫長的歷史隧道里找到熟悉的回音呢？古代杰出的知識分子往往秉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宗旨，或又發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宏愿；或具琴棋書畫醫卜星相的博學。所謂“貫通五經，通曉六藝”，放在今天恐怕也算是一個接受通識教育的社會棟梁吧。國人呼喚大師久矣，而大師不屆，可能正因為我們奔跑得太快，也忘記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