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事物就像窗上的玻璃,它可以存在許久,但是一塊石頭的撞擊就會使它粉碎。假如把玻璃換成我們的工作、我們身處的生態環境、我們的銀行存款,如果這些事物具有這樣的脆性特質,那么我們的生活將會懸空在一個隨時崩潰的危險之上。
種在河道上的樹
我的老家村南有一條大河。過去,河水清淺。北岸是一片樹林,青草、槐楊樹、菜園子。河南岸有幾十米寬闊的河灘,上岸后隔著一條小路是村里的果園。河水不深,夏天的時候也就到小腿那里。
發大水時,情況就不同了。河的上游是一道狹窄的山谷。發水時山洪出谷,河水急速升高,到了此處,河道變寬,河水占據了整條河道,水勢洶涌,水深沒腰。
連年干旱,河水幾近干涸。河道上寬闊無水的地方填上了土,種上了蘋果樹。
立樹是一項辛苦的工作。一棵樹苗種下去,需要養三年左右才能結果。前三年只有投入勞力和財力,沒有任何收成。樹種下到第四年,才見到產出,第七年左右才能進入產果量最大的時期。
去年回村里,我盯著這片蘋果樹發呆。假設這條河里發水,情況會怎樣?
大水會沖垮這片蘋果樹。假如它運氣好,沒有被沖走,那么內澇會使這些盛果期的蘋果樹被澇死。假如它運氣不好,全部被沖走。沖走的蘋果樹會阻塞河道,河兩岸的土地可能出現嚴重內澇,大河附近的果園有可能被澇死。這片蘋果樹還改變了河道的生態,誰也無法估計還有什么其它事情會發生。
我把這個擔憂說給親戚聽。他這樣說:“這河都二十年沒水了,怎么還能澇。”
把樹種在河道上,推論的理由是“二十年沒有下過大雨。”雨量的多少,連氣象專家都很難預測。事實證明,“前二十年沒下過所以今年也不會下”大多時候情況下只能是個美好的愿望。
這幾年,我們這里持續干旱,還沒有發生我擔心的問題。但是,我有機會拿來檢視自己,我有沒有把我的樹種在河道上?
識別脆弱事物
種在河道上的樹是極端脆弱的:1、它的投入和收獲與其它平行事物一樣多。2、它對環境穩定的要求極高,可能長期存在,但一旦環境不穩定時,它就會完全被摧毀。3、它的收獲有限,造成的損失卻無限。
種在河道上的樹依賴于一個一直沿續不變的氣候現象,把幾年的心血功夫都花在一個實際上隨時可能崩潰的系統上。
這些事物可以統稱為脆弱事物。它們的極端性掩蓋在普通的外表下面——因為這種特性被掩蓋了,所以需要識別它們。它們具有象玻璃一樣的脆弱性。它們喜歡一成不變的環境,決不喜歡劇烈的變化。
別把樹種在河道上,仔細琢磨一下,好像這是一個人人都想得通的道理。現實有些人卻往往想不通。甚至有時候,換個角度,我們自己常常無意中把樹種在了河道上。我們周圍還有一些脆弱推手,他們不僅不會識別脆弱事物,他們還覺得把樹種在河道上天經地義,甚至慫恿別人把樹也種在河道上。
我上學的時候,大家都迷戀一種東西——穩定。考試、選專業、找工作、談戀愛,這個詞頻繁出現。
上世紀90年代中期,我的家鄉小城幾個大廠職工紛紛下崗。那年街上都是賣冰棍、掃帚、拖鞋和襪子的人。為什么呢,下崗工人大多數沒有其它手藝,只能做周轉快的小本買賣。過去,他們管進廠工作叫做鐵飯碗。
工廠工人一旦下崗,過去的車間經驗不再適用,只好從最底層做起。許多人沒有做生意的經驗,搭進去的成本更加劇了生活的困難。可是,時至今日,許多經歷過下崗的家長,對孩子唯一的希望仍然是贏得鐵飯碗。
因為那幾年困難的生活,我對穩定有一種天然的懷疑。
危險的穩定
如果不穩定意味著風險,那么穩定可能意味著危險。就像種在河道里的樹。
我的老農伯伯非常精明。一開始,他種的是一年收獲一次的花生或者玉米。長久的安寧使他一天一天放棄了警惕——三年沒有山洪、五年沒有山洪,終于他種上了樹。這是一個簡單的心理過程。
我想那些有著穩定工作的人也是這樣。開始的時候,在車間里安穩干活,月底結算拿工資,誰會想到工廠會解散,怎么會呢,已經開了二十年了。
丹麥物理學家和生物學家Per Bak提出過一個假說:如果把沙子一粒粒堆起來,你怎么才能知道沙堆什么時候會崩塌。
我們小時候也玩過堆沙堆的游戲吧,沙灘會形成一個自然的塔形尖角,你小心的往上繼續放沙子,到了一定時候,沙子會突然塌下來一堆形成新的形狀。
當你開始放沙子的時候,沙子會慢慢形成一個尖角。這時候,沙堆處于一個自組織過程,慢慢成錐形,你放多或者放少沙子不影響它的形狀。但是當沙堆到了某種高度時,任何一粒沙子都可能使它崩塌。
沙子的穩定可期,但是它的崩塌是無法計算的,你永遠不知道是哪一粒沙子會使它崩塌。
這就是真實的世界,事物處于變化之中,只不過這種變化有時會呈現出一定的穩定狀態。事物的穩定狀態更象是一個過渡。
但是,假如你誤以為穩定才是事物的真相,你難免會以為二十年沒有山洪,而你把樹種在了河道里。你還忘記了這里曾經是河道。你不再提防下一場雨很可能使山洪順流而下。
山洪蕩滌河道上的一切。歷史的洪流也是這樣的,河道上的一切都面臨著二十年穩定狀態的突變。
這跟我們所處的時代是多么相像。爛熟于心的工作明天可能由機器人替代;用畢生積蓄買好了一個百貨公司的鋪位發現有個東西叫網購;剛到手一個出租車牌照,世界多了樣東西叫打車軟件。
擺脫脆弱
在洪流當中,一點外力,脆弱事物就會分崩離散。怎樣才能擺脫脆弱?
我們家是怎么熬過大下崗的?那時小縣城里突然多出了成千上萬沒有工作的下崗職工,找工作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父親是一個瓦匠,在下崗后重操舊業。那時,技工不多,裝修房子的多,他就給人鋪地磚。雖然家里困難一點,但是我們仍然順利的渡過了下崗大潮。
擁有獨立性的手藝人、不依賴于群體的創業者在突變中具有更大的靈活度。獨立手藝人往往比車間的管理人員更早獲得生機。過多依賴于機器的技術工人卻沒有這樣的優勢,他們與許多管理技工一樣只好投入了販賣小商品的路。
有一些人,快速擺脫了抱怨與沮喪,開始了新的生活。突變的環境要求人們不得不快速學習新的生存技巧——做小生意也要學習怎么進貨賣貨;保持適應能力——暢銷的產品每天都在變;提高技能——學習使用新的工具。沒有了穩定的工作,生活的平衡隨時被打破,那些具有學習進化能力的人適應下來,有一些則最終被大潮淘汰。
保持獨立、靈活性、試錯、學習能力是脆弱事物的反面,具有強韌的適應性。這種能力,泰勒布(Nassim Nicholas
Taleb)則稱之為強韌,他就脆弱理論專門寫了《反脆弱》(Antifragile)一書。
一個擺脫了脆弱性的事物,可以在不穩定中尋找平衡。
擁抱風險恰恰是一種減少危險的方式。
假如你想要避免發現自己畢生所有只有一條干涸的河道,那就要保持生活中的多樣化,使日常生活多少處于一種不穩定的狀態,甚至要追求一點不穩定的狀態。
保持河道的財產的同時,在別的地方開挖一片新的荒地種樹,哪怕短暫的看來收獲并不大。二十年前,我的一個體育老師,平時愛好玩根雕,大部分的周末都用來尋找樹根和打磨木頭。前幾年學校整體搬遷,安家費有限,他做根雕的收入讓他們在另一個城市很快的買房子安家。最近,學校生源減少,假如他面臨下崗,我認為他比別人擁有更多選擇。
泰勒布講過另一個故事。他的一個朋友,更加主動的追求反脆弱性。他會在一段時間內做圖書編輯。另一段時間,他離職從事一個投機性很強、風險性很高的職業。
>這是切實的杠鈴模式:如果他投機失敗,或無法實現預期的滿意度,他完全可以回歸老本行。
說不定他還能用在風險行業的經驗寫一本自己的暢銷書。
在動蕩中受益
在動蕩中受益,就是事物具有反脆弱性的表現。
如果你只有一條干涸的河道呢?你會種植什么作物?你怎樣避免被水沖走全部的投入?
什么作物是既在水里也可以長、又可以在地里生長、山洪來了也不怕的呢?
我的農民伯伯只知道蘋果樹是一個經濟作物,收入比種植花生要高。他不擅長尋找。假如你是一個十分擅長尋找的人呢?世界上有沒有既在水中生長又在地里生長的經濟作物呢?他如果種的是草藥菖蒲,這種旱濕兩地都能長得植物,水來了恐怕還能有更多收獲呢——菖蒲長得密,如果水勢沒那么大,說不準還能攔住上游下來的大魚呢。如你能找到這樣的作物,河道里的植物就具有了強韌性。
假如你不是種樹,而是養鴨子呢?鴨子既可以劃水也可以旱養,山洪來了還可以爬到岸上去。對于河道來說,鴨子更具有反脆弱性。
假如你的鴨子還是一個品牌呢?
假如你比別人更懂得河道,你有自己獨特的知識體系,在這個廣大世界中即使河道受到山洪沖擊,對你反而是一種更大的推動。許多冒險家就是在激蕩波動中受益。
河道本為了水而存在,山洪必來之處,是自然的趨勢。人力無法改變天地之力。
同是下崗潮的工人,幾年后,有的又到了新的工廠上班;有的做起販賣商品的生意,至今仍然在做。我父親的同事組建了建筑隊,有一些甚至資產過億,成了小城的富人。這場突變改變了許多家庭的命運,造就了他們更有活力的生活。
現在,我們面臨比下崗潮還大的挑戰。在時代洪流面前,你愿意做那個主動選擇的人還是被動選擇的人?時時檢視自己,別把樹種在河道上,及早識別脆弱事物,擺脫脆弱,尋找自己的反脆弱性,隨時準備擁抱突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