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行一步三晃,晃晃悠悠,走了,吃了,喝了,耍了,啊啊,啊啊叫了,一天就過去了。
鴨主一步三搖,晃晃悠悠,走走,看看,轉轉,吃吃,喝喝,笑了,哈哈笑了,一天就過去了。
養鴨子像玩一樣。養鴨是工作,是營生,是生計。對有的鴨主來說,是營生和生計的一項,對專門養鴨的人來說,一家老小的吃喝全在鴨子身上。鴨子不知道,也感覺不到一家幾口子人的重量,只知道吃飽喝足了啊啊的呤詩,要不就是在水上作畫。鴨主比鴨子還輕松,還浪漫,玩著養鴨子。
阿沈是幾百只"彩鴨"部隊和幾千只小野鴨大軍的總司令。他這個司令輕輕松松的,每天到鴨場走走,看看,轉轉,一天的工作就完成了。他在他的鴨場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走看轉"。鴨場每天喂食一次,他顧人喂食,所以,他不來鴨場也可以,有他沒他,鴨子們該啊啊就啊啊,該戲水就戲水,餓不著,累不著。阿沈說,來了就是看看,不來也可以,來看看心里舒服些,每天都想來看看,幾天不來就想。
鴨場離他家沒有十公里,也有七八公里。想來了,騎上摩托嘟嘟一陣子就到了。
晚上,鴨場空無一人,滿是鴨子。他睡在家里,他顧的人更是來了就走。
每個月光是飼料就兩三萬塊錢。飼料就露天堆在鴨場。高高大大一大堆飼料,蓋上黑油布防雨。
鴨場是他休閑的茶館,解悶的麻將館,娛樂的歌廳。
玩就是工作,工作就是玩。
我怎么覺得,養鴨子太適合文昌人了。文昌古地慢悠悠的,文昌男女晃悠悠的。大海急,人不急。海水總是不停地往岸上沖,沒有安靜的時候,人總是坐在茶店里,少有勿忙的人影。氣定神閑文昌人。"茶壺里泡的是茶,海里泡的是海南島(老茹語)"。海邊人大多這樣吧?大海占著大半個地球,只留幾塊小地方給人類。地球霸主大海自有大海的大氣和智慧,海水把水的靈氣傳染給海邊人。與其勿勿忙忙走人生,不如從從容容品生活。千百年來,海島海上漂著,厚重的海水把海島劃為世外桃源,海島人來去自如,心中大海總是風平浪靜,海上臺風狠狠打來,也像海邊立著的大石頭一樣巋然不動,海上神仙一般。
阿沈的家鄉馮坡這個地方,離大城市更遠一些,三亞國際都市對馮坡來說,也是天涯海角。"坡"在海南話里是平地的意思,馮坡像他的平地一樣平實,人也這樣。馮坡人慢騰騰吃茶,一大早就能把茶店擠得滿滿蕩蕩;慢騰騰做事,把每天的時間拉得很長,拖得很慢。
馮坡人像他們腳下淺褐色的土地一樣,順天應地的對待每一株草,每一棵樹,讓人能感受到他們厚土一樣的與世無爭,像是從娘胎里和他們一起生下來的良善。
我和阿沈第一次見面,和他多說了幾句話,他就像新聞發言人一樣說,我家就在那邊的路邊,你走的時候我從家里拿些鴨蛋送給你。我和何良兄離開鴨場和他告別時,他看著我不說話,只用海南話對何良兄說了幾句什么。我以為新聞發言人發完了言也就完了,再說,初次相逢怎么好意思收人東西。只一小會兒,阿沈騎摩托車趕了上來,超了過去。何良兄說,他給你拿蛋去了。九個大鴨蛋,九個野鴨蛋。不光送蛋,還送吉利。
那層遮蓋飼料的黑油布,防雨不防人,防天不防賊。
天下無賊。
無賊可防。
阿沈說,來看看就是看看鴨子有沒有病,鴨子要是臥著不動精神,毛色不好,就是病了。再就是臺風打來,就把鴨子打沒了。無病無災就沒問題啦!
阿沈防病不防人,防疫不防賊。
天下無賊。
無賊可防。
野鴨防人,防人的心很重。人一靠近,水里的,快艇一樣遁去,岸上的,密密麻麻一大群像古代的千軍萬馬沖鋒,沖進水里,池水一陣驚叫,聲音很重,不是很響很亮卻很重。
阿沈黑色的小野鴨讓我興奮,第一次見這樣的黑色大部隊。
另一個鴨場的大白鴨讓我震感,第一次見這樣的可說是漫山遍野的大軍團。
水里一層白,岸上一堆一堆白,真正可以用成千上萬來形容。水里鴨海,岸上鴨山。
我們幾個陌生人的到來,沒有讓鴨們驚慌。它們不怎么怕人,只是不能走的太近。盡管沒有達到近之不恐,撫之不懼的程度,也是陣腳不亂,隊伍不散。幾乎所有鴨子一齊伸長脖子一個勁地看著我們。看了那么一會兒,就休息的休息,游泳的游泳。
我們觀看,拍照,逗留了一個多小時。我心里幾次響起一句話:也沒人看著?!看看四周,離海近,離人家遠。我還挺陰暗的想到,抓幾只鴨子很容易,紅燒出來很香。
我們要離開時,才來了兩個年輕人走向鴨子的食棚,一看就是主人。他們看看我們,只是看看,看那么一兩眼,就忙著喂食去了。他們還不如鴨子,鴨們長時間向我們行"注目禮",那二人就輕輕一兩眼。
對他們那一兩眼,我大熟悉了!因為印象深刻,所以熟悉。初來乍到時,那次我擅闖民宅,闖進別人家的院子里,幾個主人都是那么一兩眼,女主人還對我笑笑。然后,他們做自己的事,你愛干啥就干啥,反正,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人人有份。
他們是前輩的不肖子孫,完完全全忘記了祖訓,防人之心不可無。早讓他們扔到海里去了。
那一大群鴨子全身雪白雪白的,白的有點假了。看著那么大的池塘,我明白了,它們每天都洗幾次澡。
鴨白,人白,地方白。這么白凈的地方哪里還有?哪里可尋?
生活在這里的人,不把那白當回事。他們覺得本來就這樣,應該是這樣。他們就看不到那白。這里生這里長的何良兄就不以為意。如果我不是親臨其境,我只會把那白當傳說,半信半疑的。讀到這樣的文字,會覺得那不過是作者的夸大,或是理想,甚至是空想。
有幸!看到那白!走進那白!真想像鴨子那樣一聲啊。
鴨子說話就像從前的詩人,啊啊啊的。在海南話里,鴨子叫啊。鴨行有啊哈的意思在鴨步里,海南話里鴨掌叫啊哈。注意看,靜心體會一下,啊哈啊哈啊哈,晃出好幾步去。
啊!生活啊!因為輕松而富有詩情!啊哈,啊哈,鴨掌啊!因為優雅而富有畫意!
鴨行啊哈啊哈的,差不多是人類的嘿唷嘿唷。下了水,鴨漂就是一首詩,一幅畫。那份輕松和自在,只有水和鴨才能作出詞曲來。
人行一步三搖,晃晃悠悠,走走,看看,轉轉,吃吃,喝喝,笑了,哈哈笑了,一天就過去了。再走,再看,再轉,再吃,再喝,再笑,哈哈一笑,一生就晃過去了。
鴨子游過去了,水還在舞蹈。人晃過去了,晃出來的詩歌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