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變勇敢了。
這是我今年工作的一個新的體驗。
可以說,我感覺自己在這家公司的工作狀態進入了第三個階段,從起初的生態觀察、埋頭干事,到中間為了推動一些事,主動蹦噠,蹦噠得甚至有些招人煩,到現在,周圍同事大抵已經理解了我就是一個不想躺平、很希望能做些什么的人,我不是為了搶誰的活,也對做出成績后的工資績效年終獎興趣不大——我就是單純地想把事情做好,希望做出的成績能推動我的成長,最好還能帶來部門與公司的發展,當然我知道后者的結果絕非我一人可控。
獲取這些信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后來回頭看,我幾乎在每一家公司都遭遇過同事的曲解,他們大多都覺得我獲得了領導們太多的偏愛,譬如上一家的同事會說,編輯不讓他們發稿,但我的稿子總能發出來;到這一家,遇到個別狠角色,有人會因為老板給我高績效和晉升而直接大吵大鬧,有人會在我去尋求意見時說,你直接去提案就好了,我沒什么意見;在老板問她意見時說,我的意見不重要,你那么喜歡她(指我),你就聽她的意見好了。
老板過去常叫我注意同事關系,大抵注意的就是上述兩位和我下屬。
上述兩位是我們部門資歷最老的人,甚至來公司的時間比老板更早。會去大吵大鬧的那位(A)是我們部門的二把手,管著部門里份量最重的組,當老板想讓我晉升成另一個組的管理崗時,她面臨我即將與她成為除老板外唯二兩個管理崗的處境,因而受到威脅。再加上去年公司發生不太尋常的危機,大家all in了某些事,我和她的工作攪和在了一起,她或許還覺得自己的管理范疇有些被侵蝕,因而敵意明顯。
而另一個同事(B)的故事更簡單些,她和我身處同一組,資歷比我老得多,但多年來,老板都沒想把她升為管理崗,卻在我進來兩年后就把我升了管理崗,我自是要承受她的陰陽的。
我心中從來只有把事做好這一個念頭,但在甲方做事,沒有什么事可以獨自完成,總需要和她們合作,而無論我再怎么表示我對于侵犯她們的工作毫無興趣,再怎么友善地拋出合作的姿態,只要老板反復采納我的提案、給我高績效或晉升提名,我們的日常關系總會在顫顫巍巍中瞬間崩盤,并且是反復崩盤。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會反復去看職場劇《大長今》,長今也總是錨定于如何把事情做好,但常常遭受誤解。
譬如剛做醫女時,她就因為做出了過往公認最優秀的醫女沒有做出的正確診斷,而被記恨。這期間有好多次,除了敵對勢力,普通人也會說,應該把長今調走,她來之前,我們內醫院哪有這么烏煙瘴氣?
可長今又做錯了什么呢?她只是基于自己的判斷做出了正確的診斷而已啊。
矛盾的高潮發生在王上想要立長今為自己的主治醫官,當時朝鮮還未出現過女人當官或做醫官,更何況是王上的主治醫官。
因為這次“晉升提名”,長今的幾位男性恩師也提出辭職,就算內心認可長今的醫術,他們依舊無法接受長今的職位。
可長今那一路,從未以謀求官職為目標,從未想過要凌駕于老師之上,更沒想過要在朝鮮的歷史上名垂青史之類的名利之事。她每日所想的不過就是照顧好眼前每一個病人,就是僅此而已。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覺得自己和長今的困境極為相似,固然即使沒有《大長今》,我大概也還會像現在這樣聚焦做事,但《大長今》還是給了我莫大的安慰——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和我面臨一樣的局面,做出一樣的選擇,本身就是安慰——即使我知道很多故事是虛構的。
雖然我現在不做記者了,但《新聞編輯室》Mac的那句話我依然記得:我希望靠做好新聞而事業有成。而我甚至只是想做好眼前事,連是否“事業有成”都不重要。
我追求的不過是內心的充盈與安寧,但不具有攻擊性這件事,很難向外界證明,否則美對中也不必貿易戰了。
《大長今》里,內醫院的人對長今逐漸信服,是看到她冒著自身生命風險與患有天花的乞丐的孩子同住,日夜不間斷地照顧。后來皇后的兒子也得了天花,前來求她幫忙,內醫院在她的帶領下上下一心地研究、救助皇后的兒子,長今的老師們與她探討病情,彼此切磋,他們最終發現長今在高超的醫術之下,比任何人都要真誠和純粹。
盡管沒有像電視劇里這么轉折性的事件,但我的確也在逐漸感受到信任,并且這種信任正在逐漸轉換成彼此間的合作,形成正向的效應。
去年的時候,A不愿讓我參與媒體事務,但礙于我從媒體而來,一有資源二有視角,許多事,她雖不情不愿卻繞不開我,最終有一半媒體聯系落在我身上。
而聯系另一半媒體的同事——A的下屬——馬上要去生孩子,我滿以為,她會把我和那位同事手里的資源整合在一起,給到她的另一位下屬,卻沒想到,她此番竟“大氣”地將那位同事的資源集中到了我這里。
局面似乎打開了。
B那一端則更明顯,最近幾個月,她都不再排斥與我討論切磋提案和稿件。過去老板叫我們倆align些東西,我去問她,她從來愛搭不理,現在則會很認真地和我探討,就像給皇后兒子治病期間的長今與她的老師。
老師依舊經驗豐富,但長今也有她的能力和視角,一如B和我的關系。
我和她們的1+1正在產生大于2的效應。
并且我還觀察到一些欣喜的轉變。譬如我老板或其他一些同事,過往常常因擔憂失敗、擔心成功了功勞也不能算在我們頭上、擔心要溝通的人太多太麻煩事情大概率做不成等種種原因,就不愿意主動做事,幾乎是不派任務不干活,但一旦被派任務第一反應又總是厭煩。
我則是只要領導有需求就積極響應,提案可以不通過,項目可以半路死掉,但只有做了才有沉淀,因此我在意的總是自己有沒有盡力,有沒有成長,結果只是順帶便的事,成很好,但敗也無妨。
帶著這樣的心態,我原先總愛“蹦噠”,外人看起來可能就是“卷”,挺招人煩的。但時間長了,我獲得了理解,也看到越來越多次,我那熱衷于“只要我們不用力,事情失敗了就和我們無關”的老板,也開始動了起來。
最近有一次,公司一個重大節點,領導們直覺只會有中文媒體關注此事,只提了中文媒體宣傳,而我去主動拉了去年同類事件的英文媒體報道,發現還是有不少主流媒體關注。
而后我給了老板一些英文媒體可以怎么做、傳遞什么信息、聯系哪些媒體的方案,問他要不要試試。我同時強調,盡管在這個事上,英文宣傳或許領導們沒有給出明確的指示,但長期來看,英文媒體宣傳本就該做,如果要做,此次事件不可錯過。
按我老板過往的尿性,沒有領導提,我們干嘛主動做?做好了不加分,做得不好反而可能招來風險和被罵。結果這次,他居然兩眼放光地說很喜歡其中某個方案,說可以去問問顧問,那我自然是立即幫他準備了英文材料和郵件。
有什么化學反應正在發生。
這個辦公室里雖仍然有很多我覺得離譜的破事,但它好像在朝著我喜歡的辦公室樣貌緩慢靠近。
受到幾次激勵,我覺得我現在比以前更勇敢了,也更愿意勇敢了。
過往看不慣一些事,我即使看到也不會說出,尤其覺得自己本就是一個不知為何總是被迫高調的啰啰兵,看到不滿也應該收斂,不要讓其他人難堪。
但現在,我的想法變了,我覺得一定要不遺余力地促成一些我想做的事,要去指明那些我不喜歡的觀點。溝通上,我越來越充分,也越來越柔和,但在提出異議這件事上,我越來越激進。
我現在覺得,如果這個世界不夠美好,如果我對這個世界的樣貌是有所期待和勾勒的,我就應該為之付出努力。我可以用100分的努力做無人要求的方案去說服他人,再讓他人拿出1分力氣把事情往前推一推。
我不計較得失盈虧,但如果有一天,我就是跟著他們,在爛糟糟的泥一般的世界里打滾,那這世界的爛就有我一份責任,我一定會后悔自己當時沒有再努力一點。
就好像最近看特朗普的新聞,我可以理解他為何至此,但我絕不愿世界朝著他要的方向去發展。你可以說,他是美國總統,你怎么可能阻止他,但于我而言,表達、改變,在我的生活范圍內逐漸推動事件和影響他人,都會是個人力量的表現。
如果我不努力,這世界就是會繼續爛糟糟下去。
不能讓他們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