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去菜市場買菜,我總喜歡到一個中年男子那里去買。
他身穿迪卡布衣,腳上穿著一雙解放膠鞋,攤位上整齊的鋪開著他的菜品,并不多。看得出來他應該這個城市附近的菜農,從家里摘來并自己載過來賣的。他臉頰稍顯黝黑,短發向上直直的生長,烏黑濃密。
一到市場門口,我就能聽得到他的洪亮吆喝聲:“毛白菜、油麥菜,2元一把,新鮮采摘的。”
他的菜總是賣得很快,不一會兒,他就會從他的攤位下來,去他的小車上卸一些菜下來。他大步流星的走過去,雙手用力一提,那一框蘿卜輕巧的被運到攤前,干脆利落。
每一把菜都不貴,他每天運來的,可能總共能賣過一百多塊吧,但看他神穩定,雙眼有神,臉上并沒有像一般商販那樣,為了把菜賣出去,臉上堆擠著并不好看的笑容,希望你能買。事實上,我買菜的時候,他一次也沒有笑過,甚至微笑。他只是認真的把自己的菜品鋪好、裝好、稱好,然后大聲的告訴買者價格。
菜不多,所以賣完也很早,他騎著他的三輪車慢慢消逝在人海里。
我想,這個人有著和我父親一樣的品質,他一定對生活充滿信心,也一定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
2
小的時候,家里非常窮,糧食產量也低,一年的糧食交完稅后就所剩無幾了。經常是到了下半年,就要開始借糧食吃飯了,最困難的一年,我們家每天吃的都是白水掛面。
在那個年代,農村里農民基本沒有什么收入,糧食產量低,不可能靠糧食賣錢,牲畜是吃糧大戶,糧食不夠,長得也慢。所以,一年到頭,家里也沒有什么錢。我記得最清楚的還是家里的那一沓貸款單據,那都是那段艱苦歲月的見證。
那時,父親每天非常賣力的幫別人干活,以補貼家用,農村里哪家有修房子修灶的,就會請他去幫忙,還會象征性的給些工錢。在孩提時代的記憶中,父親似乎從來沒有在我晚上睡覺前到家,因為農村里干活的地方遠,而且沒有交通工具,通常要走好幾個小時才能到達。
在那個沒有路燈,周遭漆黑一片,一個人,大晚上的需要穿越各種森林,各種山頭。天氣好的時候有可能有月亮,天氣不好時什么都沒有,而那時的火車牌電池根本用不了一會兒就沒電了,在那樣的可怕的夜晚,父親每晚都靠著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走過來。
父親走的是辛苦汗水一滴一滴鑄成的路,換來的是全家的生活逐漸改善,辛苦他一人,幸福全家。
有一次跟著父親去外公家走親戚,大晚上家里有事要回家,我和老爸一起往回走。雖然,那時我已經十八九歲,但在穿過那些漆黑的樹林,耳邊不時響起各種怪異的聲音時,還是不免后背發涼,趕緊跟上父親的腳步。
我問父親,你走了那么多夜路,有沒有怕過。他說,我手里都是揣著鐵器(傳說可以辟邪)的,沒事。
其實,在那么多月黑風高的夜晚,父親晚上剛加班干完主人家的活計,就得急忙回家,肩上擔著一家人的生活壓力,他哪里還有心思去想怕不怕,他只會扛著重擔,埋頭向前。走到家里,看著家人正在沉沉的睡著,就已經心滿意足。
3
父親十四歲就開始跟著他的師傅做手藝活,那時的社會,流行著一個理念:只要有一個手藝,怎么都餓不死。其實現在也是這樣。父親從事的手藝活有很多種,做過泥水匠、編過竹席、打過曬席、修過灶爐、做過磚工。每一種手藝,他都做得很認真。
手藝之所以叫手藝,是因為全得靠自己的雙手,父親的雙手從來沒有光滑的時候,長滿了老繭,開了無數的口,受了無數的傷。家里一直沒有備藥的習慣,但創可貼卻是少不了的,倒不是因為我們小孩子太頑皮,容易傷著自己。而是為父親的雙手準備的。一盒一百片的創可貼用不了一個月,就已用完。那粗糙沉重的黃泥磚塊,會給手帶來像砂石磨鋼刀的感覺,但人的手再硬也不是鋼刀,所以父親手上的創口從來沒有愈合過,其上的創可貼也不是用來治傷,而是暫時起一個防御作用。
父親的手藝也就在那種磨練下,他的手藝越發精湛,逐漸有了名頭。在修筑磚墻時,他幾乎不需要吊一垂線,只需閉一只眼一瞄,基本就能找準找平,將墻修筑得直直落落。當然,這樣好的手藝在農村里是很吃香的,請他修筑房屋的人也越來越多,而且也是越來越遠。父親比起我小時候回來得更晚了,而晚上家里房屋也基本不上閂,只留一根長板凳頂在門后,等著父親歸來。
雖然是這樣的累,但我自小到現在,從未聽父親說到一句生活很累的話。他只顧每天早上5點就起床,6點就出門,晚上很晚才能入睡。即便是這樣,他每天精神抖擻,做事麻利果斷,一年到頭,連感冒都很少很少。也許是這樣的忙碌的奮斗,什么細菌什么病毒也被他給累死了。
美好的日子就像父親修筑過的房屋,經由他的雙手一塊一塊的敲敲打打,在我們面前逐漸壘砌起來。漸漸地,家的屋頂終于褪去了牛毛氈,換上了嶄新的瓦片;遇到風季的時候,不會再有那狂風欲卷起屋頂的感覺;在雨季的時候,家里再也不用布滿各種臉盆,以接住從屋頂漏下的雨水;家里土地板全鋪上了石板,旁邊的空地上也建起了新房子。
4
前幾年,父親又承包了家鄉里的十幾畝地,開始種起了檸檬。一開始,我們是不同意的,因為父親年紀也越來越大了,頭上的白頭發也越來越多,而如今兒女們都早已長大成家,立什么大業還不敢說,但已經不用他再辛苦的奮斗了。
父親說,人不奮斗,那要得個啥。
說干就干,父親沒幾天就已經把承包的各項事宜落實了。挨家挨戶的談好承包合同,訂好了樹苗,規劃好了種植槽穴,聯系了工程機械,進行田土改造。
樹苗慢慢的成片起來,父親時不時拍點照片發給我看,看著檸檬苗一天天長大,原來的荒地逐漸變成整齊的綠田。我想象著他每天在地里躬身勞作,除草,嫁接,施肥,除蟲……
父親從不排斥新事物,對待新的事物時,他會認真的學習。在智能手機普及的時候,他給自己也配了一個,準備學習,因為他知道互聯網會給自己帶來很多便利。但農村里信號不好,他每天晚上研究手機上網的時候,必須要走到高處,才有一點信號,網頁的進度條才會慢慢向前滾動。
而在那野外,最多的就是蚊子,但也就是在那樣的環境里,他研究懂了如何使用手機,知道怎么上阿里巴巴買農用品,開通了微信,會發朋友圈。
父親的檸檬樹,在他的精心呵護下,一年就開始掛果,而且果子又大又黃。
每次給爸他打電話,我總想問問檸檬的情況,雖然我知道檸檬的情況肯定很好,但我還是想從父親的口中得知,我想感受的是父親的哪一種自信,對自己手藝的自信,對檸檬產量的自信,對生活,對未來的自信。而這自信,正是我有時候缺乏的。
5
去年回家,老家的舊房子已經不見了,起來的是一棟三層的小洋樓,總面積接近四百平方,在夕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與那一彎綠色的山山水水相互交印,分外自信。
起初準備要修的時候,我們都認為沒有必要修建,因為我們早在縣城已經買了一套房,雖然不是很大,但一家人住也不會存在什么問題。在農村修一套房,雖然比在城里買一套相同面積的房便宜的多,但是也是要耗掉好幾十萬的。那些錢留來過好現在的生活豈不是更好。
原來的老房子也能將就住,但總會覺得這么多年的辛苦奮斗,沒有一個總結。有時候,辛苦的付出是需要有一個回報的,這個回報會讓激勵自己更加奮進,更加自信。房子不僅是一個遮風避雨、休息睡覺的地方,更是保存奮斗歷程、激勵前進的一個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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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回家,看著爸爸還是忙的不停,對比一下,自己真是無地自容。明明工作并不累,但總是付不出全力;明明前面有路,但總覺得布滿荊棘而不敢向前一步;明明知道陽光總在風雨后,但總想躲在低矮的屋檐下;明明知道未來就在那里,奮斗始終會帶來回報,但總是畏首畏尾。
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想聽父親堅定的說,我還年輕著呢,現在談休息,還早得很。
父親,永遠讓我崇拜,讓我奮發,讓我不敢停滯,他一直在我的前面,從小到大,為我示范,給我打氣,給我生活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