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還沒有見到這個男孩時，就對他的名字產生了興趣。于是，第一天見面，圍繞名字做文章，專門在黑板上寫了一首詩《登幽州臺歌》，利用早讀課，領孩子們讀了幾遍。
起初，沒有人知道老師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直到，我把這個瘦瘦的小男孩請上講臺，告訴他，也告訴全班同學，這是一個和你一樣的名字的大詩人寫的一首詩，他叫陳子昂，你叫龔子昂，相信，有一天你也會成為大詩人的。
他充滿稚氣地點了點頭，惹得同學們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兩個多月，這個小男孩，沒少給我惹麻煩，當然，都是一些小麻煩。無非是利用上廁所的時間，趁機玩一玩啊，衣服外套丟到廁所里啊，倒餐盤菜和盤子掉地上，發出尖叫啊，上課時不時摸著抽屜里折的半成品紙飛機啊，跑操的時候看到樹葉跳起來用手觸摸一下啊……
每一次批評他，找他談話的時候，都是一副很乖的樣子，連連點頭，說：“是的，我錯了，我下次不這樣了！”
然后，我再喋喋不休地說兩句，“你要用行動向老師證明你改正了！”
然后，他點頭。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然后，這種沒有規律的小錯誤再來一次。
有兩回，還主動跑到我這兒來，“潘老師，我犯錯誤了，我剛才……”
我當時一陣意外，心想，這主動承認錯誤的一年級男孩，可還沒遇到呢！
仔細一問，原來是護導老師看到他違紀，在廁所里玩，請他來找我的。
他倒也實誠，低頭認錯的確也是一種勇敢。
從內心講，我挺喜歡他的，有點兒沒心沒肺，最大的原因是他犯了錯，不用老師費勁心思地去挖掘事情的真相，因為他從來不找借口，也不撒謊，錯了就錯了，且被批評一下，自我調節能力，內心修復能力還挺強，基本上一會兒就沒事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有時候，看到他又調皮、搗亂，我偶爾也會氣得發火。中午幫他打餐的時候，一聲“謝謝潘老師！”聲音大得出奇，似乎什么也沒發生過，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用廖老師的話說，他一直很尊重老師，很幼稚。其實，我們都知道，他也想表現好，就是有時管不住自己。
語文課上，只要遇到會讀的生詞，特自信，聲音特別響亮，被表揚后，那種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表情，特別可愛。
如果沒有預習，不會讀，也不會耷拉著腦袋，會努力思考，拼命地想，有時候會蹦出一個毫不相干的詞語，同樣聲音響亮。
然后，我就問他：“老師就知道你沒有預習！”
“對對對，我沒有預習！”立即點頭。
很長的時間，看到他調皮犯錯的時候，我就在想，以這小子目前的狀態，這名字和大詩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得要有多少遙遠的路程啊！
回頭一想，為什么要把他們的名字放在一起，他就是他，只是他自己，每一個人的成長都是不可復制的，就慢慢地等待他自己綻放吧。
或許有時候也不是孩子的問題，是我們老師和家長沒有找到更好的教育方法。
我發現，我們的心態放平和了，或許轉機就這樣悄然而至了。
有一個周三，我護導，課間有好幾個孩子在二樓圖書角看書，盡管有些孩子只是翻翻，沒有進入狀態，但即便這樣，摸摸書也是愛上讀書的第一步啊。突然，我發現了居然有他的身影，緊接著，不知看到《米小圈上學記》中的一個搞笑的地方，竟然不顧一切地大笑起來，不僅笑得前俯后仰，嘴里還不停地說：“哈哈哈，笑死寶寶了，笑死寶寶了，哈哈哈……”
我被他的樣子逗笑了，旁邊的同學也被他吸引了。
我還專門給他拍了一小段視頻，這樣的可愛也就他們這個年齡段才會擁有。
回到班，表揚他愛讀書，同時提醒他公共場合要注意，不要影響到他人。
接下來的幾天，依然會有一些小錯誤，但不知何時，又發生了改變。
課間不奔跑了，開始練字了。從有凹槽板的字貼，到薄膜描紅，練上了癮，居然早讀課上，在抽屜里開始練了。
我沒收后，把他請到辦公室，告訴他：“練字是好事，但早讀課應該干什么？”
“讀書。”
“第一，在抽屜里練字，錯過了讀書時光，第二，在下面偷偷寫，不僅坐姿不正確，還得時時防著老師，能寫好字嗎？”
“對對對，我下次不這樣了！”
然后，再也沒有早讀課練字了。
轉為課間，且主動交給我幾份練好的描紅，因為帶凹槽的字板寫完很快就會消失，我看不到，他就選擇薄膜描紅，從漢字描到英語字母，越練越起勁，寫得還不錯呢！
然后，開始班級里狠狠地表揚他，號召同學們向他學習。結果，班上開始有人也課間練字了，只是不知能堅持多久。
又過了兩天，他來找我，“潘老師，能給我幾張紙嗎？我想寫詩。”
寫詩？我確定自己沒聽錯。緩了片刻，遞給他幾張方格紙。
下午，交上來幾首詩，有些詩寫了好幾句，有些只有一句話，均自主寫了班級學號姓名，讓我大吃一驚。
我把他寫的詩轉行，不改一個字，如下：
龔子昂4號201610
天龍飛
小弟弟
想要飛
天天想要飛
看上天龍飛
小鳥飛
小鳥飛飛
飛過藍天
飛過草原
飛過大海
飛過我們的眼睛
風和水
一天
風對水說
水呀水呀
你好順長啊
水高興極了
（這個“順長”我猜大概是水流向一個方向）
然后，我就在班上表揚他，龔子昂的詩寫得還不錯呢，老師沒有指導，這些都是是下課即興作的詩。我想，一定是最近他晨讀特別認真。
這一表揚不得了，下課繼續忙著作詩，連上廁所也忙得沒時間了，中午，去趟廁所，手握一大包抽紙，示意我“憋不住了，來不及了！”
回班，對我說，“潘老師，你給我的紙，我只寫了三張，這兩張留著明天寫，這兩張留著后天寫……”
“沒事，你寫吧，不夠了我再給你。你寫得好，我幫你發到網上，讓更多人看到！”
“真的！你一定要幫我發到網上！”
“對了，潘老師，你發到網上后，那個我寫過的紙，別丟了，我還要用呢！”
“好！”
然后，班上的孩子對他開始有點崇拜了，有個孩子在日記里寫道：“我們班龔子昂開始寫詩了，我要向他學習……”
果然，昨天放學前，他又交給我幾首，說一定要我幫他發到網上。
天安門
龔子昂4號201610
天安門
我們的國家和萬里長城
離離原上草
離離天藍飛
飛上天空上
小鳥兒比我飛得快
但是沒我大
它比我小
（他說這是根據離離原上草改編的）
一年級的小偷
二年級的賊
三年級的帥哥找美女
四年級的大弟弟比哥哥小一歲
（我猜這首是根據《稀奇真稀奇》里的“麻雀踩死老母雞，螞蟻身長三尺六，八十歲的老爺爺坐在搖籃里”改編的。
這么說，小子還真有寫詩的潛力呢。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腦子里只有幾個方塊字，和數著手指頭，將那些枯燥無味的數字倒來倒去。
對了，這小子還給我個大驚喜呢，有一天，他倒騰了一會兒超輕粘土，送給我個禮物，“潘老師，這是我送給你的花瓶！”
我一看，眼前一亮，謝謝他，夸獎他做得真漂亮。
同時，請他幫我送到辦公室。原因是讓他感受到老師很珍視他的禮物，也讓他能有幫老師做事的優越感，而不是因為挨批評到辦公室。
他笑著說：“就是第二個桌子吧！”然后，屁顛屁顛地送去了。
我還專門找了一朵小花插上，每天欣賞著這個小花瓶，如此地美好。
就這樣，看著他們一天天的變化，可愛又伴著狀況不斷，創新又伴著稚氣未脫。有時候，從他們身上或許多多少少也能找到我們童年的影子，這是一種輪回，也只有貼近他們，近一點，更近一點，這個職業帶來的幸福感，或許就這么簡單。
2017/4/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