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小馬

1.

我室友又給我下毒了。

這次的沒有上次的甜。我咂了咂嘴,很快昏睡過去。很快就從上鋪掉到了地上。

這種運動對于我來說已經不算陌生,但是也算不上太熟悉。

我在地上歇到后半夜才有力氣爬回去。在木板床的壓迫下,全身一半的骨頭都在造反。

我沉默地聽著它們把疼痛喊進我肉體深處,我呻吟,我流著冷汗,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一直到下午晚些時候,我聽見我室友躡手躡腳地進來,窸窣窸窣地好像在收拾西。

我這個室友張著一副嚙齒類動物的面孔,兩只眼睛時常提溜亂轉,行事鬼祟,夜間活動頻繁,最近幾天開始出現了夜不歸宿的情況。我本來不太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幾次半夜敲門實在太煩。最近的一次,我火氣大得異乎尋常再加上半睡半醒,出現了肢體不聽大腦命令的異常現象,我爬下來開門,心想我想抽她一個大嘴巴,結果我左手開門,右手就給了她一個大嘴巴。

我是個練家子,在體校練過四年武術,只精在拳腳功夫上。

我這一巴掌把我室友打成了個歪脖,并且像瓊瑤劇女主人公一樣嘴角流血。

我眼看著她嘴角鮮血長流,流經下巴,滴到上衣口袋,又滴到褲子口袋。在血抵達褲子口袋的時候,我徹底清醒過來,指著她衣服說:“血。”

我室友從挨抽的困頓中醒轉過來,用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又看了一下手,發出一聲含糊的驚叫,就朝著屋里栽倒。我吃了一驚,沒想到她還暈血,我急忙拿起手中的工具——門板——將她扶住。

當門外發出微弱的求救聲之后,我意識到我又把她關到了門外。

緊接著一陣迷糊,好像有人拿小棍兒敲了我的腦殼,我開始意識到這是夢。

如果是夢的話,我還應該是睡著的,于是我上床睡了。

這件事讓我室友把我恨死了。

這件事也讓我開始意識到我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我總記不住我是醒著還是睡著的。

睡眠治療師的辦公室里,我這么說。

那是在掉下上鋪之后的第三天。我室友偷偷地搬走,并且在我的桌子上給我留了一封信。信的內容足以讓一個脾氣最溫和的人滿口粗話。我燒掉了它。從那以后,我就睡不著覺。我早已戒掉了咖啡、茶以及一切興奮劑,我心態平和,每天吃夠二十五種食物并且保持一個小時的有氧運動。在擺脫我室友——這個阻止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的最后一個障礙之后,我發現我仍舊成不了一個更好的人,甚至連正常人都做不成了。

“如果要你在成為更好的人和成為正常人之間做一個選擇,你會選擇什么?”睡眠治療師說。

我心想這算個什么問題!我不是在陳述自己的病情么?我正想出言頂撞,突然間發現,面前睡眠治療師那張和善的面孔正是我室友的臉。

我怎么不知道她還有這門手藝?

“你還能治療睡眠么?哈哈!”我忍不住笑起來。

室友那張嚙齒動物的臉迅速地變成了一張充氣嚙齒動物的臉。她把辦公桌上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擲到地上。很奇怪的是,她的辦公桌上沒有別的,只有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陶瓷玩偶,于是乎她的辦公室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碎裂聲。

面對我室友的瘋狂行徑,我實在無法保持嚴肅,笑得更加爽朗起來。只見我室友飛起一腳把我踹出她的辦公室,臨走前我伸長胳膊把桌上最后一個陶瓷玩偶抓在手里。

“再見!”我笑著說一面穿過我室友辦公室的門,我沒感到絲毫的疼痛,好像我穿過的只是一層薄紙,我看清手里抓著的是一只藍色小馬。

“在秋天的末尾,你需要一只藍色小馬。”

這是推銷員甲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2.

到那天為止我已經六天沒睡了,好像同時在幾個平行世界里游蕩。每個世界的邊界都是用包糖果的米紙做的。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它們一點點地舔掉。

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隨時會在下一分鐘倒地而死。既然自己是指望不上了,還可以借助一下外力。

被人打蒙應該會昏睡幾個小時。

這個打手是點評網站上最貴的。奇怪的是,他的點評是空的,沒有評論,也沒有星級評價。更加吊詭的是,他對所有顧客還有一個要求:必須講明打人的原因,越詳細越好,然后他會判斷這單生意到底做不做,并且必須面談,顧客要報銷車費。

我下單之后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敲開了我宿舍的門。

“誰啊?”

“你是那個要挨打的么?”

我開門放他進來,兩分鐘之后又把他請了出去。

“我要抽煙。”

“我宿舍里不能抽煙。”

“我要抽煙。”

“能不抽嗎?”

“不能。”

陪打手坐在宿舍樓臺階上才剛剛六點半。

打手點起煙來緩緩地吸了一口,對我說:“說說吧,你的理由。”

“你為什么要理由?一個被人雇傭的打手還需要打人還需要理由嗎?難道錢對你來說不是充足的理由嗎?”

“我如果不生氣,就不會打人。”打手淡淡地說。

“那你的價值體現在……”

“我這個人脾氣特別好,特別不容易生氣。”

“你這樣的打手,想必是很少吧。”

“正是。物以稀為貴,我認為我已經做足了自我介紹。請你開始吧。”

我的人生故事講了四個多小時。在這個過程中,打手聽得很認真,沒發問也沒什么別的反應。

“我講完了。”我雙手一攤,作為結束。

打手發出輕輕一聲鼻音算是回應,隨即點上一支煙送到我手上。

“你覺得你是更喜歡推銷員甲還是推銷員乙?”我雇來的打手坐在臺階上,抽著煙問。

我忙著抽煙所以沒有回答。

我幾乎可以斷定這是我這輩子可以抽到的最劣的煙了。每一口吸到的都是一切惡劣氣息的集合。別得上肺癌。我告訴自己,同時把煙在臺階上撳滅,又抬頭看了一會兒月亮,才說話。

“我不知道。”

“這么簡單的問題都答不上來說明你是個傻×。”打手在吸煙的間隙回答。

“針對你的結論,我還可以找出二十條以上的論據。”我雙手環繞著膝蓋,一本正經地答道。

打手開始笑。

“其中就包括雇了你這個同樣傻×的打手。”我頓了頓,又加上一句。

打手臉上浮現溫暖的微笑。好像我們之前在探討童年趣事一樣。

夜風習習,我整個人都涼了下來。

“馬上要十一點了,十一點前睡覺是最健康的,我已經準備好了,求你幫幫我。”我突然淚流滿面。

打手還是讓我睡了幾個小時。

我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天亮了。

我不記得在我淚流滿面和睜眼醒來之間做過什么事情,所以我斷定我是睡著了。

我從床上坐起來,發現打手正坐在我室友的座位上看著我。

“醒啦?”

“啊。”

“付錢啊。”

“等等。”我從上鋪爬下來,拽過椅子來,坐他對面。

“我怎么知道我睡著了?”

打手緩慢地把食指伸出來對著我,說:“要不要再回味一下你剛才的問題?我可以給你一點時間,不要緊。”

我緩過神來,他說的有道理。

“可是……你不說你不生氣不能打人嗎?你昨天還一直笑來著?”

“不要相信你看到的。”

打手伸出手,我把事先準備好的一沓現金交給他。

“可是…..可是我也沒記得我昨天有被打的經歷啊?”

打手已經出了門,他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不要相信你記得的。”

打手就這么走了,帶著我的全部生活費和我的那些故事。我不能確定他拿我的錢和故事做什么用途,一點也不能確定。

我打開電腦,在點評網站上給他點了個好評。突然一封郵件跳出來,發自我的一個線人。這人是個小有名氣的黑客,曾經欠我一個巨大的人情。

在這封郵件之前,我們已經許久沒聯絡了。除了偶爾在我宿舍門口的攝像頭之前向他做個鬼臉之外沒有任何形式上的交流。我一直相信我是十分安全的。

黑客給我的郵件里只有一句話:小心你室友。

他發給我一張監控錄像的截圖。圖中,室友懷揣著一包東西,鬼鬼祟祟地進入宿舍,時間正是三天之前。

對于室友懷揣的那包東西,我一點也不陌生,因為我肚子里已經裝了不少了。

更何況她每次出門買毒藥都用同一個購物袋,好像這樣就能看上去光明正大一點——她這種可愛的小心思每每都能讓我恨她少一點。

從面相看,我室友這人也是個命苦的,她遇上我總是莫名其妙地挨揍不說,好不容易痛下決心把我毒死,還凈遇上一些賣假藥的。各種毒性在我體內廝殺,把我攪和七葷八素,不過我還是很慶幸它們暫時還沒有分出勝負。

我調出電子郵件的發件箱,把那封前幾天我發給宿舍管理員的郵件復制了一份又發了過去。

沒多久,我受到了回復:在租約到期之前,不能離開。

正如同之前收到的所有回復一樣。

我突然覺得我們的宿舍管理員有可能只是一段自動郵件的代碼。

于是我寫了一句:“我×你媽” 發送過去。

沒多久收到回復: 我也×你媽,在租約到期之前,不能離開。

我罵了一句:我×,這個小干部還真是淡定!

3.

我不是沒當過干部。

在育華的時候,我是自殺委員會會長。在當年,這可是個肥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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