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坡上的板栗樹大概還有兩三棵，果子又少又小。新栽的板栗樹也不枝繁葉茂，不怎么掛果子。
七八年前外公還在世，外公外婆和二舅住在一起。房子是紅磚砌成，沒有瓷磚的兩層老房子。房子的大門是紅色漆成的木門，大概是有些年歲了，漆都脫落了。
門的左邊屋腳常常碼放著整整齊齊的黑色蜂窩煤，另一角總豎放著幾根竹竿，竹竿腳下還散落著一些干癟的蘿卜干。老房子房子后面有一片竹林，竹林的四周栽有幾棵很大的板栗樹，屋腳放的竹竿總是用來打板栗了。
最大的一棵板栗樹在老房子前大概百米的平地上，這棵樹約莫要兩個成年男子合抱才能環住。大板栗樹的周邊也有兩棵稍小的板栗樹，這兩棵長在和馬路有幾十米距離的斜坡上。馬路和斜坡中間還隔著一條干枯的水溝。
在我的印象中，板栗一般開始從國慶開始掉果。新鮮的栗子被刺猬一般的外殼包裹的嚴絲無縫。如果要吃這種新鮮的嫩果，要用竹竿把板栗從樹上打下來，再用磚頭把刺猬般外殼去掉。中間的栗子很容易剝皮，白白的肉很脆嫩。
但是我們一般是吃更老一點的栗子（自己掉下來的）。
板栗在樹上掛久了慢慢成熟，在太陽的暴曬下外殼又綠色變成褐色。然后外殼裂開，褐色的栗子就這樣“吧唧”由樹上掉落在地上，藏在各個角落。那時板栗樹多，光家門口那一塊空地和旁邊的斜坡就能撿到兩大兜。
小學時我有個習慣，放學后一定先去外婆家找點吃食墊吧墊吧我的肚子，再心滿意足的回家。那時外公就搬個木椅坐在門口戴著老花眼鏡看報紙，不怎么說話。想來現在連他的模樣也模糊了，只知道找不到吃食的我就向外公撒嬌，他就會偷偷告訴我外婆把零食放在柜子的哪個角落。
板栗成熟時，我就不怎么找吃食了。放學后放下書包第一件事就是去撿板栗，外公還是靜靜地坐在門口看報紙，不管我。
每到國慶將近，外婆往往會發現第一顆掉落在泥土上的板栗。她誰也不說，只會悄悄地告訴我“開始落板栗了”。所以我每每都是第一個開始撿板栗的人。
我并不是很喜歡吃栗子，但是我享受找板栗的過程，享受將兜子都裝滿的感覺，還享受看到將滿滿幾大兜栗子作為戰利品拿給外婆時她滿意的表情，以及那一句“撿了這么多呀！”。當撿到幾顆比一般栗子個頭大很多的大栗子，我會特意挑出來給外婆看“我撿到幾顆很大的”
我其實是將撿板栗做為一個游戲，撿到很多的時候就很驕傲，沒有什么收獲時就感到垂頭喪氣。
那時我撿板栗有多努力呢？不管是下很陡的斜坡，還是鉆在樹從里，或是下午兩點的烈日下我都不怕，甚至能一撿一下午，不想錯過一粒藏在枯葉雜草下的栗子，心里想著“哼，你們都逃不過的法眼，都會被我找到的”鉚足了勁在樹叢雜草里鉆來鉆去。
撿栗子是有技巧的。找一個根粗粗的棍子，去翻各個角落，栗子掉落下來最喜歡藏在這種意想不到的地方。還要有不怕苦不怕痛的精神，有的栗子是同褐色外殼一起掉下來的，手不小心碰到的話就會被刺到，有點痛。除了最大的那棵板栗樹長在空地上，其他的板栗樹都長在斜坡上，這些斜坡將近九十度，平穩地走下去是不可能的，靠的就是爬。而且周邊都是樹或是矮樹叢，條件略微惡劣。
剛開始栗子掉得少，差不多都是我和外婆兩個人撿了。成熟的時候，栗子嘩啦啦的掉，有的甚至順著斜坡滾到干枯的水溝里。附近都是路過的人都知道到外婆家板栗成熟了。大人更多的是放學路過的小孩就會跑過來撿板栗。那時我不夠膽說他們就會拉上外婆站在斜坡的上方，我驕傲地地盯著他們，外婆就會發話“你們不要撿了”。
其實說完也不會阻止他們撿。他們撿，我也撿。這個時候我就更賣力了，仿佛有了競爭者，一絲不茍地翻找每一個角落“栗子啊，你們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栗子總是邊收集邊吃。有的外婆拿來送親戚，有時就煮一大盆熟栗子，一家人慢慢地吃。相比生栗子，我更喜歡吃煮熟的栗子。煮熟的栗子，栗肉是粉的，有點像芋頭的那種口感，但是比芋頭好食。
栗子燉排骨，栗子燉雞是那個時候特有的菜品。燉熟的栗子粉粉的，浸在雞湯或是排骨湯里，吸取肉的甜味，加上自身的清甜，算得上是一種美味。我會把栗子都挑出來吃掉，卻不愿意吃排骨或是雞湯。
做新鮮的栗子燉排骨或是栗子燉雞需要很多栗子，那時大舅，二舅和表哥就會爬到板栗樹高處，為了搖樹以一次獲得很多栗子。成熟的板栗哪經得住他們這一搖，嘩啦啦地栗子啊，板栗殼啊下雨一般就砸在了地上。
這個時候樹下是不能站人的，容易傷到。搖得差不多的時候，外婆會拿竹竿給他們，他們就在枝頭一頓打，啪啪地板栗掉一地。這樣折騰一回，就能撿一竹筐的栗子，比得上我撿很多天的量。
我記得唯獨表哥拿著竹竿上樹打板栗的時候，外公會放下報紙，大聲叮囑他注意安全。因為他專挑細的樹枝站，手上還舉著一根粗粗的竹竿，讓人看得怪膽戰心驚的。
我不喜歡他們爬樹上去搖樹或是打板栗，栗子都被打下來了，接下來幾天都撿不到足夠多邀功的栗子了。我不開心，可是也不會白白錯過這個機會，還是默默地將栗子裝滿我的衣兜吧。所以十一月左右看到這樣一幅場景，老人，小孩，壯年男子還有婦女，或拿著火鉗，竹筐，戴著勞保手套，拿著木棍都佝僂著腰在地上搜尋著東西，也不要奇怪。他們是在撿板栗嘞。
說實話我還是喜歡自然掉落的栗子。
安靜地時候，能聽到板栗掙脫外殼從高空落下來的“咚”的一聲，有時一陣強勁地風吹過來，就能聽到“咚咚咚”四處都有栗子落地的聲音。“咚咚”的聲音很美妙，仿佛是栗子告訴人們我成熟了。
后來我初一，舅家為了建新房子把最大的板栗樹，和周邊那兩棵板栗樹都砍掉了。我清楚地記得那是領期末通知書的那一天的清晨，我母親站在我旁邊，我們倆就這樣看著鏟土機來來回回。
我看著倒在地上的板栗樹，莫名地凄涼。啊，它隨著我的童年逝去了，它是陪最疼我的外公去了么？
如今，怕是有那種撿栗子樂趣卻再也沒有時間和精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