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李克用的親軍都是沙陀人和其他少數民族,喜歡侵暴良民,河東人非常痛苦。他的兒子李存勖向他進言,李克用說:“這些人跟從我攻戰數十年,之前財政空虛,各軍都靠賣馬來養活自己。如今四方諸侯都重賞以招募戰士,我如果把他們逼得太急,他們就會都散去了,我用什么來保此一方!等天下稍平,再治理他們吧。”
李存勖幼年機敏,有勇略,李克用為朱全忠所困,地盤越來越小,憂形于色。李存勖進言說:“物不極則不返,惡不極則不亡。朱氏仗恃其詐力,窮兇極暴,吞滅四鄰,人怨神怒。如今又攻逼皇帝,窺視神器,這就是他到了極致,就要滅亡了!我家世代忠貞,勢窮力屈,無愧于心。大人應當韜光養晦,等待朱溫衰落,為何輕易沮喪,讓下屬失望呢!”李克用喜悅,即刻命令擺酒奏樂,盡歡而罷。劉夫人無子,李克用寵姬曹氏生李存勖,劉夫人待曹氏更加優厚。李克用由此更加覺得劉夫人賢德,諸姬有子,都命劉夫人為母親。夫人教養,跟自己親生的一樣。
11、
皇上任命左金吾將軍李儼為江、淮宣諭使,寫親筆信賜給楊行密,拜楊行密為東面行營都統、中書令、吳王,以討伐朱全忠。任命朱瑾為平盧節度使,馮弘鐸為武寧節度使,朱延壽為奉國節度使。加授武安節度使馬殷為同平章事。淮南、寧國、武安等各道立功將士,楊行密有權代表皇帝先擢升,然后上表奏聞。張儼,是張濬之子,賜姓李。
12、
夏,四月二十一日,崔胤從華州抵達河中,泣訴于朱全忠,擔心李茂貞劫持天子到蜀地,應該及時迎奉,勢不可緩。朱全忠與他宴會,崔胤親自拿著樂板打拍子,為朱全忠唱歌祝賀酒。
13、
四月二十五日,回鶻遣使入貢,申請發兵為唐朝削平內亂,皇上命翰林學士承旨韓偓答書批準。四月二十九日,韓偓上言:“戎狄獸心,不可信任。如果讓他們來了,看見國家上層生活奢靡豪華,而城邑荒殘,甲兵凋敝,必有輕視中國之心,啟發貪婪之志。況且自從會昌年以來,回鶻被中國擊破,恐怕他們乘危報仇。所賜給可汗的詔書,應該曉喻他們說:小小寇賊,不用麻煩他們,表面上感謝他們的好意,實際上是阻止他們的陰謀。”皇上聽從。
華杉曰:
昭宗皇帝的老毛病,急于解決問題,總想有所作為,但總是病急亂投醫,亂作為,制造出更大問題。這回差點引狼入室,幸而聽從了韓偓的勸諫。
14、
兵部侍郎參知機務盧光啟被罷免,任太子太保。
15、
楊行密遣返顧全武回杭州,以交換秦裴,錢镠大喜,遣返秦裴。
16、
宣武將領康懷貞攻擊鳳翔將領李繼昭于莫谷,大破之。李繼昭,是蔡州人,本姓苻,名道昭。
17、
五月五日,溫州刺史朱褒去世,哥哥朱敖自稱刺史。
18、
鳳翔人聽聞朱全忠要來,都恐懼,五月八日,城外居民全部遷入城中。五月十四日,朱全忠率精兵五萬從河中出發,走到東渭橋,遇上大雨連綿,停留十天。
19、
五月二十五日,工部侍郎、同平章事韋貽范遭遇母喪,宦官舉薦翰林學士姚洎為相。姚洎找韓偓商量,韓偓說:“如果眼光放長遠一點,則不如不接受為好;倘若是皇上的意思,固然接受也可以。況且宣武軍隨時就會包圍,孤城難保,家族在東,能不擔心嗎!”姚洎于是稱病推辭,皇上也沒有批準對他的任命。
20、
鎮海、鎮東節度使彭城王錢镠進爵越王。
21、
六月二日,任命中書舍入蘇檢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當時韋貽范正在居喪期間,向李茂貞舉薦蘇檢及姚洎。皇上既不用姚洎,李茂貞及宦官擔心皇上自己用人,協力舉薦蘇檢,于是任用他。
22、
六月三日,朱全忠駐軍于虢縣。
23、
武寧節度使馮弘鐸夾在淮南和寧國中間,常不自安,但是自恃水軍強大,也不事奉兩道。寧國節度使田頵打算對他采取行動,招募馮弘鐸的工人造戰艦,工人說:“馮公派人到很遠的地方收購堅實的木材,所以他的戰船堅固耐用,而您這兒沒有這種木材。”田頵說:“你們只管造船,我只須用一次就夠。”
馮弘鐸的部將馮暉、顏建建議先發制人,馮弘鐸聽從,率眾南上,聲言攻洪州,實際上是突襲宣州(寧國)。楊行密派人制止他,馮弘鐸不聽。
六月七日,田頵率水師逆擊于葛山,大破馮弘鐸軍。
24、
六月十日,李茂貞大出兵,親自率領,與朱全忠戰于虢縣之北,大敗而還,死亡一萬余人。
六月十二日,朱全忠派部將孔勍出散關攻鳳州,攻拔。
六月十三日,朱全忠進軍鳳翔城下。朱全忠朝服向城而泣,說:“臣只是想要迎皇帝車駕還宮而已,不是來與岐王(李茂貞)爭勝。”于是建立五座營寨,環城包圍。
25、
馮弘鐸收集余眾,沿長江順流而下,將要進入東海,楊行密擔心他終為后患,遣使犒軍,并且勸說他說:“您的部眾還很強大,何必自棄于滄海之外!我的軍府雖小,足以容納您的部眾,讓將吏們各得其所,如何?”馮弘鐸左右都慟哭聽命。馮弘鐸抵達東塘,楊行密自乘輕舟迎接,隨從僅十余人,常服,不持兵器,楊行密登上馮弘鐸座艦,慰問他,舉軍感悅。楊行密任命馮弘鐸為淮南節度副使,住宅和供給都十分豐厚。當初,馮弘鐸派牙將、丹徒人尚公遒乃找楊行密要潤州,楊行密不許。尚公遒大言說:“您今天不接受我們的要求,恐怕以后敵不過我們的樓船艦隊。”至此,楊行密對尚公遒說:“你還記不記得求取潤州那件事?”尚公遒道歉說:“將吏各為其主,只恨當時沒辦事辦成。”楊行密笑道:“你能事奉我這個老頭子就像當初侍奉馮公一樣,就沒有什么擔憂了!”
楊行密任命李神福為升州刺史。
26、
楊行密發兵討伐朱全忠,任命副使李承嗣為權知淮南軍府事。軍吏想要以巨艦運糧,都知兵馬使徐溫說:“運路長久沒有使用,泥沙淤塞,葦草叢生,請用小艇,或許更容易通過。”大軍抵達宿州,遇上久雨,重載不能前進,戰士面有饑色,而小艇先到,楊行密由此覺得徐溫是個人才,開始與他商議軍事。楊行密攻宿州,很久不能攻克,竟因為糧運跟不上而撤退。
27、
秋,七月,孔勍奪取成、隴二州,沒有遇到抵抗。抵達秦州,州人登城據守,于是從故關撤回。
28、
韋貽范為相,多受人賄賂,許諾給對方官職。既而因為母喪罷去,每天被債家在門前鼓噪。親吏劉延美,欠的債尤其多,所以急于起復,每天派人到兩中尉、樞密及李茂貞請求。甲戌(七月無此日),命韓偓起草韋貽范起復制書,韓偓說:“吾腕可斷,此制不可草!”即刻上疏論韋貽范守母喪不過數月,就要起復,實在是駭人聽聞,有傷國體。學士院兩位宦官怒道:“學士不要拿自己性命當兒戲!”韓偓把奏疏遞給他們,解衣睡覺,兩位宦官不得已,把奏疏上呈皇帝。皇上即刻命令取消起復制書,并賜下敕書褒賞韓偓。
八月二日早朝,百官依次站定,沒有白麻詔書可宣。宦官喧嘩說韓侍郎不肯草寫詔書,聞者大駭。李茂貞入見皇上說:“陛下任命宰相,而學士不肯草寫制書,與造反有什么區別!”皇上說:“你們舉薦韋貽范,朕不違背,學士不肯草寫制書,朕也不違背。況且他所陳述的理由,事理明白,我怎能不從!”李茂貞不悅而出,到中書省,見蘇檢說:“奸邪朋黨,仍跟過去一樣!”扼腕嘆息良久。韋貽范還是不停地運作,李茂貞對人說:“我實在是不懂書生的禮數,被韋貽范誤導,有機會我把他安排到邠州吧。”韋貽范于是停止。
華杉曰:
昭宗皇帝這一出,是“擺爛”,耍賴,也算恰當,李茂貞無可奈何。
29、
保大節度使李茂勛將兵屯駐三原,救援李茂貞。朱全忠派部將康懷英、孔勍攻擊,李茂勛遁去。李茂勛,是李茂貞的堂弟。
30、
當初,孫儒死,其士卒多投奔浙西,錢镠愛其驍悍,一律編入中軍,號稱武勇都。行軍司馬杜稜進諫說:“狼子野心,他日必為深患,請以本地人替代。”錢镠不聽。
錢镠前往衣錦軍(錢镠是臨安人,富貴之后,改所住的村子為衣錦營,后來又升格為衣錦城,每次回去,宴請父老鄉親,山林樹木都裹上錦繡),命武勇右都指揮使徐綰(wan)率眾整修溝渠;鎮海節度副使成及聽到士卒怨言,報告錢镠,請求取消工程,錢镠不從。
八月十三日,錢镠設宴招待諸將,徐綰密謀在酒宴上刺殺錢镠,沒有找到合適機會,稱病先出。錢镠覺得奇怪。
八月十四日,錢镠命徐綰率所部先回杭州。到了外城,徐綰縱兵燒殺搶掠。武勇左都指揮使許再思以迎侯兵與他會合,進逼牙城。錢镠的兒子錢傳瑛與三城都指揮使馬綽等閉門拒戰,牙將潘長攻擊徐綰,徐綰退屯龍興寺。錢镠回來,走到龍泉,收到事變消息,疾驅至城北,命成及建起錢镠旗鼓,與徐綰交戰,錢镠自己微服乘小舟夜抵牙城東北隅,翻城墻而入。值更士卒靠著鼓睡著了,錢镠親自將他斬首,城中才知道錢镠已到。武安都指揮使杜建徽從新城馳援,徐綰堆積木柴,準備用來焚燒北門,杜建徽一把火先把它全燒光了。杜建徽,是杜稜的兒子。湖州刺史高彥聞難,派兒子高渭將兵入援,走到靈隱山,被徐綰伏兵擊殺。
當初,錢镠修筑杭州羅城,對僚佐說:“十步一樓,可以說很堅固了。”掌書記、馀杭人羅隱說:“樓不不如都對著城里!”至是人們認為羅隱的話應驗了。
華杉曰:
孔子說:“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對臣的“禮”很重要。士兵們為什么要殺錢镠?不僅是因為他們的任務急苦,而且因為他們受了侮辱。衣錦軍是主公的家鄉人,高人一等,主公要來請他們喝酒,我們卻要風餐露宿,把周圍的山山水水都收拾干凈,這個實在是讓人受不了!日本戰國史上有一個同樣的案例,本能寺之變,就是織田信長讓明智光秀負責搞接待,然后對他的接待工作不滿,辱罵他,明智光秀不堪受辱,發動事變,殺掉了織田信長。錢镠讓徐綰服務于接待工作,而接待的不過是一些村民老叟,徐綰覺得自己毫無尊嚴體面,士卒們苦不堪言,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君要尊重臣,要給人體面。特別是不要為了尊重一些人,加倍欺辱另一些人。那“另一些人”就會更加不平衡,要搞出事情來。
31、
庚戌(八月無此日),李茂貞出兵夜襲奉天,俘虜宣武軍將領倪章、邵棠帶回。
八月二十二日,李茂貞大出兵,與朱全忠戰,不勝,暮歸,宣武軍追擊,幾乎進入西門。
32、
八月二十六日,再起復前戶部侍郎、同平章事韋貽范,讓姚洎草寫制書。韋貽范沒有按慣例先推讓一番,即刻上表謝恩,第二天就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