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春光明媚,雄心勃勃的梁惠王正觀賞著山水之美,享受著田獵之樂,舉目所及,一片其樂融融,梁惠王捻捻胡須,志滿意得,冷不丁孟子來了,這個老夫子所來為何,簡直是被抓了個享樂的現行,這下是要談“利”和“義”,還是要談仁政,想退無法退,想走無法走,不如索性迎上前去。
但見孟夫子昂然獨立,立于路邊,目光清亮,神色朗然,躬身行禮。梁惠王故作輕松地問道:“賢者亦樂此乎?”孟夫子答曰:“賢者而后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一句“賢者而后樂此”——只有有道德的人才能夠享受這一種快樂,沒有道德的人縱使有這種快樂,也是無法享受的。看得我悚然一驚。好山好水好風景,美景美食美嬌娘,這不是人人之所欲,人人得之便樂嗎?連快樂都要和德行相連,這有點過度地自我意淫了吧。仁義道德的大旗竟然和快樂相連?
孟子的理由可以歸納為:仁者能與民同樂,管理者先安頓好百姓,家家有飯吃,孩子有學上,這樣老百姓也就能與王同樂,在你游山玩水時不但不給你添亂,還會衷心地祝福你,有個好身體,讓大家的好日子都繼續下去。這真是一張美好的圖卷,孟夫子的天真就在這里,這是一個父慈子孝,君仁民愛的烏托邦天堂。
對于理想世界不切實際的追求一直是儒家被嘲笑的理由,儒家太渴望君王成為賢者了,雖然這個比中六合彩的幾率要小很多,所以,推行仁政不管在當時還是在現代都被看作是迂闊的理想。
今天的我們再去看孟子,不再是期望某個人成為賢者去推行仁政實現天下大同,然而我們仍然可以借助孟子去叩問自己,先賢后樂,抑或不賢也樂?孟子對于個體如何在這個世界安置自己的精神空間提供了一個可以參考的方向。
人生天地間,每個人都想追求快樂幸福,但能夠毫不猶豫地確定自己幸福的又有幾人呢?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是負重前行,在辛苦忙碌的間隙,有人追求感官的快樂,有人追求短暫的放松。口腹之欲,魚水之歡,都能刺激人體快樂的荷爾蒙,但這樣的幸福仿佛轉身即逝,在欲望滿足的剎那也是空虛產生之時。除此之外城市還為現代人提供了豐富的汲取快樂的途徑,比如旅行,但如果你是一個空心人,再遠的旅行也只能掏空你的口袋而不能豐富你的內心,回到城市,一場場即將上映的電影,一篇篇爆炒的八卦,一次次大餐或是艷遇,這是多么多姿多彩的生活啊,卻是那么空洞。萬一突發急癥,不知有多少人會恍惚地問自己,我這是怎樣的人生,我擁有過真正的快樂嗎?或者人生本就是一場辛苦與空虛交錯的苦行。
孟子這句話就像個火花點亮我混沌的天空。
賢者而后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不要奢望君主,不要苛求他人,自己就是那座需要校準的鐘,誠意,正心,這是份手藝活,對于一個工匠來說,快樂就在打磨自己的過程中。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天地亦有大樂,等待著你去追尋。
附:
孟子見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
孟子謁見梁惠王。惠王站在池塘邊上,一面觀賞著鴻雁麋鹿,一面問道:“賢人對此也感受到快樂嗎?”
孟子對曰:“賢者而后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詩》云:‘經始靈臺,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經始勿亟,庶民子來。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王在靈沼、於牣魚躍。’文王以民力為臺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臺曰靈臺,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女偕亡。’民欲與之偕亡,雖有臺池鳥獸,豈能獨樂哉?”
孟子答道:“只有賢人才能感受到這種快樂,不賢的人縱然擁有珍禽異獸,也不會(真正感受到)快樂的。《詩經》上說:‘文王規劃筑靈臺,基址方位細安排,百姓踴躍來建造,靈臺很快就造好。文王勸說不要急,百姓干活更積極。文王巡游到靈囿,母鹿自在樂悠悠,母鹿肥美光澤好,白鳥熠熠振羽毛。文王游觀到靈沼,魚兒滿池喜跳躍。’文王依靠民力造起了高臺深池,但人民卻高高興興,把他的臺叫做靈臺,把他的池沼叫做靈沼,為他能享有麋鹿魚鱉而高興。古代的賢君與民同樂,所以能享受到(真正的)快樂。《湯誓》中說:‘這個太陽什么時候滅亡?我們要跟你同歸于盡!’人民要跟他同歸于盡,(他)縱然擁有臺池鳥獸,難道能獨自享受到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