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和我們一起乘著酒杯回到 1980 年。
博士生黛柏拉(Debra Martin)正走進顯微實驗室,手上拿著來自公元前四世紀的木乃伊骨頭標本。她想找一臺顯微鏡來觀察這些來自努比亞的古老化石。努比亞位于今日的蘇丹與南埃及一帶,是北非最早的人類文明之一。當時努比亞已進入農業社會、擁有文字、會烘焙面包并有釀制啤酒的技術。但她今天不太好運:所有的標準顯微鏡都無法使用。
“嘿、那邊的紫外光顯微鏡還空著,不如你先用那臺吧!”一名同事建議。
就這樣,這名未來的人類學家,意外地在西元前 500 多年至前 300 多年的努比亞木乃伊化石中,發現了沉積在骨質中抗生素。在顯微鏡下,這些古老的骨頭標本中發出了如鬼火般的螢光綠色,顯示沉積在骨頭里的抗生素應該是四環霉素。
四環霉素(tetracyclines)?這不是 1950 年才被發現的抗生素嗎?怎么可能公元前四百年的木乃伊里會有這么摩登的東西?是不是研究儀器受到污染才出現的?盡管當時輿論普遍認為這個發現是場笑話,但后來的研究陸續發現同時期其他地區的木乃伊化石、甚至是更早的木乃伊化石中,都有四環霉素的存在。 2010 年新發表的研究證實,這些骨質中的四環霉素是真真正正來自古埃及,而且當時努比亞人對使用抗生素的使用遠超過我們的想像,劑量更遠高于今日的常用劑量。
根據推測,這些沉積在骨頭內的四環霉素應該來自啤酒。
在說明 “為何抗生素會來自啤酒 ” 的推論前,我們先來談談四環霉素吧。四環霉素是一群抗生素的總稱,其中包含了氯四環霉素(chlortetracycline)、氧化四環霉素 (oxytetracycline)等數種結構類似的抗生素表兄弟。
1945 年,已屆退休之齡的植物病理學家班哲明?道格(Benjamin Duggar)在鏈霉菌(Streptomyces)中發現了第一個四環霉素類抗生素:金霉素(Aureomycin, 即氯四環霉素)。班哲明是土壤霉菌的專家,在佛萊明(Alexander Fleming)從另一種土壤霉菌青霉菌(Penicillium)里發現了盤尼西林(penicillin)后,他一直認為土壤中的霉菌是通往發現新藥的曖曖之道。就在佛萊明獲得諾貝爾獎的同年,他發現了四環霉素。
不像必須注射才能使用的盤尼西林,四環霉素口服后即可達到有效的殺菌效果,且殺菌范圍更為廣效,可說是劃時代的發現。今日我們仍常借助四環霉素廣效的抗菌效果來治療疾病,小至臉上的青春痘,大至美國九一一恐攻后,人心惶惶的炭疽桿菌攻擊事件都可以見到他們的蹤影。若是長期服用四環霉素,四環霉素會與鈣和磷結合,沉積在正在生長或更新的骨質中。
若幼兒在牙齒發育期間使用四環霉素,這些抗生素會與鈣質一起沉積在牙齒中,形成難以去除的淺灰色至黃褐色不等的沉淀。
黛柏拉與她的指導老師喬治?亞美拉哥(George Armelagos)認為:若這些抗生素是在木乃伊埋進土壤后、受到霉菌侵犯才沉積在骨質中的話,這些抗生素應該會均勻地分布在骨質中;但努比亞人骨質里的四環霉素并非均勻分布、而是隨著骨質一層層地出現,顯示這些四環霉素,可能是在骨頭仍舊在生長或更新時被努比亞人攝取的。目前發現的木乃伊骨化石中四環霉素沉積的量相當顯著,這也表示四環霉素較可能是被刻意攝取、而非偶然吃到受霉菌污染的食物。有趣的是,在自然情況下,鏈霉菌產生的四環霉素并不多。
人類學家開始思考:在怎樣的情況下,霉菌能生產許多四環霉素,而且努比亞人又能時常攝取這些食物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啤酒”。
努比亞人的啤酒與我們現在喝的啤酒不太一樣,是一種不透明、類似濃稠小米酒的谷粥狀啤酒。努比亞人利用面團捕捉空氣中的霉菌,在烘烤到半生熟以后,再將面團與麥芽化的谷物混合釀制,成為營養豐富的谷粥啤酒。這種釀制啤酒的古法目前仍能在尼羅河流域的一些村落中發現,盡管酒精含量不高,但努比亞人可能樂于飲用這些會讓他們微醺的美味。
科學家仿造埃及古法釀制,并添加了鏈霉菌,發現這樣制成的谷粥啤酒的確含有大量的四環霉素。考古學家也發現,這種啤酒不只被拿來飲用,甚至有做為治療牙齦炎的漱口水、陰道洗劑與外傷敷料的紀錄。一些幾個月大的嬰兒木乃伊化石中亦發現了四環霉素沉積,推測孕婦也會使用這些谷粥啤酒,或者這些谷粥啤酒可能被當作離乳食品來使用。
古埃及人可能不知道啤酒中蘊藏著四環霉素,但他們明白:啤酒不只能帶來輕飄飄的幸福感,還能解除身體的諸多病痛。
拜科學進步所賜,我們今日喝的啤酒多經過菌種與制程控制,盡管不像古埃及人能在盡享美味之余治病養生,但至少能一解今日憂勞。
此文為“評度看點”原創內容,特此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