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主人,西海白村黃金脆皮蝦據(jù)說一絕,要不要去嘗嘗?又或是中山域,據(jù)說深藏火山底的巖漿果將要在近日噴薄出來。還有南海珍珠奶,一年只得這幾日能收獲十來壺,天下聞名……主人?主人……"
我揮舞著我的前肢,仰著頭匯報著最新的情報??伤吭谛u的椰樹頂,望著前方來往的小漁船,沉默不語。
近來幾日皆是如此。
三年了,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那些日子,東南西北四大海域,好吃的,好玩的,哪有熱鬧去哪里。多少次大佬對抗下虎口奪食,多少次死神的鐮刀已經(jīng)掛在頭頂,我們親密無間,智勇雙全,出手必得,闖下赫赫威名。我已經(jīng)沉溺于這種刺激的生活無法自拔。重要的是,每次都是我,陪著她。我給她做"酸甜果盤",我為她盔甲上數(shù)不清的刀傷。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在未來的某一天終于失手,我可以舍身相救,又或者終于沒救下,共赴黃泉;那都是世上最幸福美好的事。
可她好久沒說了,我最期待的那一句"皮皮蝦,我們走。"
怎么能呢?又不是英雄忽然就悲白發(fā),又不是浪子忽然回了頭。怎么能呢,她就這樣一動不動的甚至沒聽到我,沒看到我,還是這世上本就沒有我?
我慢慢爬回淺灘,準(zhǔn)備接著做移動的警戒線,接著自作多情。
她突然開口了,聲音依舊好聽。"幾年了?",她說。
"嗯?"我沒懂她問的具體是什么。
"4年了,來這里。"她自己回答了。
"不管在這里,還是在那里,我終究還是一個人對么?不是野獸不是天神。是人,還是女人。"
她依然望著漁船,或者是更遠的漁村?
"所以我該走了。"
"主人,你要去哪?"
"去陸地上,找一個窮書生。"
"窮書生?"
"然后談一場曠爍古今的戀愛。"
"啪!"我覺得心里某個地方嘩啦啦碎了。原來不是什么將軍什么浪子,只是一個小女孩長大了,她不止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東西了。
是了,她眼里的淡淡渴望和迷茫,她不屬于這里的寂寞和向往。少女情懷總是春,我早該想到的??上Я?,在她眼里我只是一只丑丑的皮皮蝦,甚至不如想象中的一個窮書生。
我從沒告訴她,我已經(jīng)強大到可以化為人形了,我照過大海的,那個男人也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fēng)的。
"決定了!我也該去禍國殃民,傾倒眾生了。皮皮蝦,我們走。"
就像之前突如其來的慵懶,活力又突如其來地回到了她的身上??上н@次我們要搶的不再是一顆水果或者一塊珊瑚,而是一個男人。真……不是滋味啊。
可只要她想要,只要我還能陪,做觀眾也無所謂。
"不對,"她突然又說,說的話打中了我最后一絲難過,"不對不對,這次不能帶你了,你這么丑,會嚇壞小朋友的。"
"嗯,就這樣,青山不改那個綠水常流,蝦兄保重。"
她沒有等我回話,化作一道流光走了。像她一直那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二話不說,也不等誰。我也依然像一開始那樣,只能拼命地?fù)潋v我的小腳才能勉強跟上她的腳步。只是這一次,我竟邁不動腳。媽的,海風(fēng)真大。
那我,接下來又該去哪呢?沒有她我又算什么呢?什么時候才能下一場暴雨呢?要不,回沙陽域吧,以我現(xiàn)在的實力,回去了肯定是老大。
我轉(zhuǎn)頭四顧,突然又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她并沒有走遠。就在小漁船附近的海面突然出現(xiàn),然后隨著不急的波浪上下起伏,時隱時現(xiàn),嘴里的“救命!”中氣十足又嬌弱可憐。
真是老套又狗血的套路。
(四)
我們后來一共只見過三次。
第一次是在最近的海岸,我一席白衣勝雪,挺拔的身影依偎著楊柳,修長有力的手掌舉著詩經(jīng),嘴里念著“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p>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關(guān)關(guān)……”
來了,來了,她來了。
她換上了粗布衣裳,頭發(fā)依然濕漉漉地貼著額頭,卻是多了一分嬌弱的美感。
她下了船,在幾個漁民的圍簇下慢慢靠近了我。我能看見那幾個賤民眼里的欲望,老的少的,卑賤的人類,我恨不得生吞了他們??墒撬齺砹耍?,她越來越近了。
是了,就是現(xiàn)在!
我清了清嗓子,朗聲念到,“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p>
我念得盡可能的慢,因為再后面的,我就不會了。媽的,人類的詩真難。
還好一切都很完美,她就在這段文字期間路過了我。
然后她傳音給了我,“書拿反了,蝦兄?!?/p>
我低頭一陣錯愕,突然又笑了,是了,我能騙過誰。
她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仿佛根本沒看到過我。
第二天,她離開了這個小漁村,我沒忍住,把那幾個漁民都撕了。撕成一條一條的。
我們第二次相遇是一個月后的煙花揚州。
那時我已經(jīng)背熟了詩禮史春秋,不用偽裝自有一股氣質(zhì)。
可我看見她手里拿著兩根小禮花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蹦蹦跳跳我還是止不住火大。那個男人就是個普通人,沒我?guī)?,沒我百分之一的帥。我忍不住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一不小心絆了他一下,他毫無疑義,措手不及,笨拙地丑陋地摔了個狗吃屎。
她用我從沒見過的眼神看著我,手一直顫抖著,似乎想抬起來,一直抬到我臉邊,但她忍住了。這真是奇跡,換她以前肯定早就一巴掌過來了。她居然為了一個男人,一個這樣平凡的男人,她學(xué)會忍了。
她傳音,是冷冰冰,沒有一絲溫度的那種,她說,“別再跟著我了?!?/p>
我目視前方,確認(rèn)自己沒有哭,然后高傲地走了,沒有回過頭去看她是否俯身去攙扶。
第三次相遇,已是暮秋的燕京,她親眼看著他走進赫赫有名的“八大胡同”,被一堆姑娘簇?fù)碇?,臉上滿是口紅。
我第一次看見她哭。
她哭起來很可怕,沒有一絲聲響,只是眼淚嘩嘩的流。原來她真的對那個渾身上下沒絲毫優(yōu)點的男人動了情,動了情還傷了心。
我什么也沒說,但我們都知道我想做什么。
“不要,他罪不至死?!彼龑ξ艺f,這次她沒用傳音,而是帶著淡淡哭腔的顫音。
這次我不想聽她的了。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彼穆曇舸罅艘稽c。
我沒聽見,我只看見她哭了,別的都沒聽見。再說,我已經(jīng)走到了花坊門口了。一堆姑娘撲向了我,我的目光停在了二樓的某個房間,提氣,準(zhǔn)備出手。
一股難以阻擋的力量突然打中了我,我自身的應(yīng)激防御都沒打開,能這么做的,讓我毫無防備的,只有她。她把我一把抓起來,像扔死狗一樣扔到了城外的樹林里。
“滾啊!”她說,聲嘶力竭。
“好?!边@次我真的死心了。
我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血,它們又咸又澀,并且像我一樣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