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浦明坐在草地上有些緊張。
昨天,見到了久違的父親,他差點喜極而泣了。
自三浦明出生以來,那時他還是佐佐木明的時候,就被寄予了很高的期望。這期望來自他的父親,佐佐木一郎,當時仙臺市的警察。
佐佐木一郎一直希望能有個兒子來完成他未完成的夢想,就是進入東京的警察廳。如果自己有生之年能去東京,就能自豪地向同事們介紹說,這是我的兒子,以后請多關照。不管怎樣,現在終于有人延續自己的夢想了,他對襁褓里的明說:“你一定會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
佐佐木明一直覺得當警察的父親很帥,所以從小就喜歡警察,也想成為警察。無論父親讓他進行怎樣的體能訓練,明總是非常認真地完成,力求做到最好。即使是父親因工作外出不在家的時候,他也自覺地訓練。
然而,體能訓練雖然難度不大,但極其枯燥乏味。因為這和興趣無關,全靠信念啊!而且明天生柔弱,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對于他來說很吃力。佐佐木明也會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在父親面前不敢流眼淚,就躲起來偷偷地哭。畢竟還是個孩子。不過,這種情緒不會持續太久,因為佐佐木明知道,父親是愛他的。
在周圍沒人的時候,父親會抱起自己,溫柔地說:“兒子,你做得很好,再加把勁,不要讓我失望。爸爸愛你。”
明覺得這是父親表達愛的方式,含蓄而有力。他從來沒聽過父親對母親說我愛你,那一定也是在周圍沒人的時候,父親才會表達自己的愛意。
即便佐佐木一郎愛著明,但心里還是很焦急。不論是體力還是腦力,都可以后天培養,最讓佐佐木一郎擔心的是兒子生性善良,這可怎么上得了一線,怎么完成自己的夢想。最終,他還是離開了。
有一天,父親回來后,進了房間,出來時拎著一個大包,走到門口,回頭對著佐佐木明說,終究還是不行啊。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隨后,父親提出離婚,母親說是父親找了另外一個女人。接著,三浦明和母親搬到了仙臺市郊外的鄉村,在那兒,他們過著清貧的生活。
在上學的時候,借著青春期當借口,做了幾件壞事,沒能繼續把書念完,所以現在一個人在仙臺市租了間房子打工,勉強維持生活。
他一直想去東京找父親,沒想到,父親竟然先找到了他。當父親說出確信自己就是轟動一時的仙臺市連環殺人魔時,三浦的那興奮的心情應該沒有人能理解吧。父親,我不再是那個膽小沒用的小孩了。
更沒想到的是,父親居然是來幫助自己擺脫自己現在的生活。佐佐木一郎將計劃詳細地告訴了三浦明。三浦明先要從佐佐木的手上救下青柳雅春,同時把假情報告訴青柳,并帶他去醫院,制造自己死亡的假象。借青柳之口,也借他之手,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然后重生。
雖然三浦明相信自己的父親,但是將他押送回東京不是更好嗎?
佐佐木回答道:“你終究是我的兒子,你的努力我看到了,接下來我要好好地培養你啊。”
想到這句話,三浦明笑出了聲。天漸漸暗了,有些涼,他戴上帽子,隱藏著自己的笑容。
趁著自己心情好,他沖到馬路上,攔下一輛輕型汽車。司機見他突然出現在馬路中間,站著不動,就下車準備跟三浦理論。三浦熟練地把一把刀插入司機的左胸膛,將他拖入草叢。四下無人,鮮有車輛經過,所以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倒是副駕駛睡著的女人讓他嚇了一跳,這么大的動靜居然都沒醒。那就讓她在夢里死去吧,三浦想。
三浦坐在駕駛座上,擦著刀。這是他隨身攜帶的折疊刀,剛剛就是用它解決了旁邊的女人。放好刀,他揉了揉自己的左胸口。剛剛那個司機在中刀了之后,還給自己來了一拳,現在還隱隱作痛。三浦一邊揉,一邊看著旁邊的女人。她的胸部可真大啊!三浦想。于是伸出右手,捏了兩下。再把手放回疼痛的地方繼續揉,回想了一下那軟軟的感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想著自己之前殺的那些女人,后悔沒有捏捏她們的胸部,手感應該不錯吧。
路燈亮了,車正好停在兩個路燈的中間,躲在了陰影中。
還沒有收到佐佐木的信息,三浦無聊地回想著自己之前的生活。
從自己殺害了第一名受害者之后,三浦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生存方式。殺人能給他一種成就感,每殺一個人,就好像是在告訴自己的父親:快來看!我是你的兒子!雖然當時仙臺市警方已經慌了神,但警察廳那邊卻不見動靜。為什么不直接去找父親呢?他其實很想向父親炫耀,但是他也想看看父親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抓到自己。可是,他的變態行為仍沒有引起父親的注意,于是他決定殺個有臉面的人。這下人沒盼來,倒來了一大堆的攝像頭。三浦給自己找來個麻煩,就躲藏了起來,沒有繼續犯案。
不過,父親出現了,他的生活只會越來越好,三浦確信,一切都會不一樣。
這時,手機響了,三浦明發動車,朝著十字路口開去。
撞上佐佐木他們的車,讓青柳雅春趁亂逃跑,然后將青柳帶去自己躲藏的地方。三浦在腦袋里復習著父親告訴他的計劃,父親還特別強調要趕緊逃脫,不可戀戰。這個三浦可沒聽他的,這可是個展示自己的好機會,他怎么會什么都不做就走呢。
當他以行云流水的動作,剛柔并濟的力量,把刀插到那個大塊頭的手臂上時,他驕傲地看了一眼父親,告訴他,我可不比警察差。即使被大塊頭手上的散槍打中,三浦也要那樣做。父親,我變強了。
三浦明看著鏡中的自己,皺起眉頭。確實太像初中生了。以前父親就說自己長得太可愛,沒有可靠的感覺。可這不正是繼承了他的娃娃臉嗎?為了能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些,他還特意去給自己整了容,卻又不想整得太多,怕父親認不出自己,所以就整了個大額頭,但好像作用不大。
看著在沙發上睡著的青柳雅春,他知道這肯定不是刺殺首相的兇手。新聞里不是常有人說,他是個好人,怎么會去殺人呢?可三浦能一眼就看出哪個是殺人犯,哪個是被冤枉的,可能是殺手之間的心靈感應吧。
他確定青柳不是兇手,可不知道青柳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冠上這么大的罪名,他想洗都不可能洗干凈了。三浦感受到了背后那龐大的勢力,大到連一個連環殺人魔的死都可以被忽略。父親一定是知道什么,才會利用這次的事件來幫助自己。當三浦得知不得不把自己的死嫁禍給青柳時,雖有些不忍心,但是他并不想同情誰。因為又有誰同情過自己呢?在青柳醒來之前,他離開了。
三浦打電話給青柳,告訴他自己愿意幫助他。三浦不確定自己的話,青柳會不會相信,但是,走投無路的青柳應該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當三浦告訴他,陷害他的人準備了一個假的青柳雅春用來制造“青柳雅春就是兇手”的證據,并且自己知道那個替身現在就在一家私人醫院里。青柳馬上說,把地址發過去。相信,青柳也發現了,那些電視上面播出的,所謂的證據錄像,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掛斷電話后,三浦明把醫院的地址發給了青柳,就在醫院里等。
如果自己和青柳都是普通人的話,我真希望能和他做朋友。三浦心想。之前跟青柳聊天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說不定能和他成為朋友。只是這在一開始就不可能了。
三浦長這么大一直沒有什么朋友。父親在的時候,為了訓練,很少和同齡人玩。父親走后,自己陰沉的性格和暴力傾向,別說朋友了,沒有任何人愿意接近他。
涂好父親為他準備好的血,三浦明就去停車場接青柳雅春了。到了病房,三浦明指著床上裝死的假警察,說,這都是陷害青柳的人設好的陷阱,自己非常抱歉,讓青柳不僅白跑了一趟,還可能有危險。掀開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說,自己在剛剛和警察的搏斗中,中槍了。說著,慢慢地倒了下去。
“好了,起來吧。”一聽到是父親的聲音,三浦明開心極了,因為,他重生了。
他剛站起來,就看見父親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黑色的東西,一個低沉的聲音過后,三浦明之前涂好血的地方一陣劇痛,他踉蹌地后退了幾步,靠在墻上。現在的三浦明仍沒有反應過來,他看了看自己的右腹部,再看看床上的假警察,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呼吸,可三浦明還是不愿承認現在發生的一切。
三浦明看著自己的父親,那張娃娃臉上竟掛著一絲笑容,要是別人就不會看出來,但是三浦可以,這就是殺手之間的第六感吧。
三浦動了動嘴巴,想要問為什么,卻沒有勇氣問出口。
“你還記得你殺的第一個人嗎?”佐佐木一郎開口了,自己的父親開口了。他剛剛殺了自己,現在他要告訴我理由嗎?
“你應該不記得了吧。可是你知道當我看到幸子的尸體時,我當時真的恨不得放棄我苦心經營了那么多年的事業,就想殺了那個兇手。你知道嗎?那個時候她懷了我的孩子啊!我的兒子啊!你在她肚子上扎的那幾刀,就像是扎在了我的心上一樣。你殺死的是我的兒子啊!”佐佐木的眼角有淚光閃過,只是這眼淚不是為了三浦而流。
原本還能反擊的三浦明靠著墻慢慢地倒了下去,眼睛一片模糊,不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是眼淚。眼前這個模糊的影子還在繼續刺傷著三浦的心。
“我早就知道你是連環殺人魔了,原本想親手抓住你,讓你接受審判。雖然我知道一定是死刑,但那不能解我的恨啊!所以,我一直幫你,讓他們找不出你,就為了今天。你殺了我的兒子,毀了我的希望,我就要親手毀了你!”
眼前的這個人在說剛剛那番話的時候,就好像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而像一個為子報仇的英雄。
“哈哈!我真要謝謝青柳雅春。哦,不,是謝謝策劃了這次刺殺首相的人,讓我即有機會親手殺了你,又不用斷送自己的前途。”
“如果……”
“如果沒有這件事,我也會殺了你,只是時間的問題。”
三浦明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腦袋里已經放起了走馬燈。
在那個改變了他的一生的那個晚上,三浦明在便利店里吃方便面,旁邊的女子正吃著飯團,打著電話。
“你說誰?佐佐木?”
正是這幾個字吸引了三浦的注意。接下來所有的話,他都記住了。
“他說,生下來后,會給我一筆錢,能衣食無憂地過上好長一段時間了。我想了一下也不錯,也就忍十個月。怎么樣?還不錯吧。
“他呀,一心就想要個兒子,我就幫他完成了夢想啊。之前在東京的時候去檢查了,是個男孩。我告訴他的時候,他就說無論如何都要生下來,錢的事情不用擔心。
“我怎么知道他為什么一定要兒子啊。聽他說,在他第一次離婚之后,他找了幾個女的,懷的都是女孩。對了,有個男孩,跟那個女的結婚了。等孩子長大了一點才發現孩子的智力有點問題。等到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個男孩,他還不得好好報答我啊。
“你說他是不是以前做過什么壞事啊,怎么就要不到男孩呢?
“好啦,我要回去睡覺了,好好養胎,生個大胖小子,說不定還能漲價呢。”
女子笑著離開了便利店。
從便利店出來,三浦就一直尾隨著她,找了個機會殺了她,用的是隨身攜帶的折疊小刀。
他朝幸子的肚子上猛扎了幾下,看著流出來的鮮血,三浦高興極了,這下父親的兒子就只有我一個了。
從那個時候起,三浦就停不下來了,他用不斷地殺人來安撫自己的內疚感。父親,我不是為了殺死您的兒子而殺人,我是停不下來了,我是個殺人魔。
三浦的靈堂很小,很冷清,到了晚上,只有母親一人守在邊上。就在母親停止哭泣,累到眼睛都睜不開時,佐佐木一郎來了。他走到靈柩邊,看著躺在里面的三浦,合起手掌,閉上眼,微微低了一下頭。睜開眼睛時,他看到三浦的枕邊放著一件折好的兒童衣服。
他皺著眉頭問:“這是什么?”
三浦的母親答道:“這是阿明最喜歡的連衣裙,在這里沒機會穿,就讓她在那邊穿吧。”說完輕聲抽泣。
佐佐木一郎站起來,搖搖頭,心想,女兒終究是不行,還是兒子好。轉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