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話說韋婉容接江碧落入宮的消息傳入內廷之后,大總管梁師成便知道,江碧落入宮必是韋氏所使的制衡之法。照常理,位高權重如梁師成大可不必將一風塵女子放在眼里,但人生難得一知己,無奈自己已年逾四十,遇到一如此心愛之人實屬不易,權衡利弊,一時間竟難以做下決斷,又為探一探韋氏的意思,梁師成立馬趕到會寧殿給韋婉容請安。
? 會寧殿中青煙繚繞,侍香的小宮女穿著一襲藕荷色繡纏枝蓮紋的宮裝,正往一個銀質鎏金的五足朵帶香爐中緩緩地添著黃白色粘稠的蘇合香。只見梁師成身后兩個小內監抬著一個大紅木雕鸞鳳和鳴紋的食盒,隨著梁師成匆匆趕來。正在前廳侍奉的大侍女忍冬一見梁大總管便知曉其來意,迎出了前廳。
? “梁總管安好!今日并非初一十五,梁總管怎么這么早到這會寧殿來了?”
? 忍冬穿著一襲月白色如意云紋散花百褶裙,頭戴一只和田白玉祥云樣式發簪并銀質海棠花押發,身長玉立,站在庭院中,朝著前來示好的梁師成福了一福。
? “冬姑娘這話說的倒像是咱家缺了禮數規矩似的,這兒不是趕上楊沉湖開湖了嗎?平江府尹特供上來一些大閘蟹,各宮娘娘都分得些。只是咱家記得,婉容娘娘最愛品蟹,所以特命下面的人揀選了些好的,給娘娘送來。”
? 梁師成不欲與忍冬計較,只是滿臉堆笑地,抬手示意后面的小內監將食盒奉上。
? “喲!公公這話奴婢倒不知道從何聽起了,這以往往各宮送份例的皆是下人,今日怎么勞煩咱們梁大總管親自送來了呢?”
? ?忍冬語氣雖是玩笑,但卻點明素日梁師成目中無人,更不將一眾妃嬪放在眼里的事實。
? 梁師成何等乖覺,自然明了忍冬話語里的機鋒。“哎呦喂!冬姑娘這話可真是折煞咱家了。”說著梁師成便滿臉堆笑地朝著自己的臉上扇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 正當梁師成被忍冬的話激得不上不下的時候,熙春從后堂轉了出來。
? 熙春身著藤綠曳羅靡子長裙,上身是一件淺碧色綢杭直裰,頭上一支海棠并蒂翡翠簪,杏眼流波,身段婀娜。
? “見過梁公公!公公怎么不著人通報,深秋風涼,冷著公公可怎么好?”
? 熙春見到梁師成臉色并不好看,走上前去盈盈施了一禮。
? 梁師成如同大赦,忙著轉過來討好熙春。
? “春姑娘有禮了,老奴這不是跟冬姑娘在這閑聊片刻嘛……”
? 熙春沒搭梁師成的話茬兒,自顧自道:“婉容娘娘剛剛從小佛堂出來,正在寢殿歇著呢,梁公公若是有話要回,請隨我到后殿吧。忍冬,你領著兩位公公把東西帶下去吧。梁公公,請隨我來吧!”
? 熙春引著梁師成來到賢妃寢殿,只見賢妃穿著一身家常累珠疊紗粉霞茜裙,在湘妃簾后面的楊妃榻上小憩。屋內暗香浮動,恍惚間梁師成似乎如入太虛幻境一般,但心中依然惦念江碧落,便上前打了千兒道:“奴才梁師成叩見婉容娘娘,婉容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 韋氏雙目微睜,見是梁師成來請安,便命兩側侍候的小宮女打起湘妃簾,依舊斜倚在楊妃榻上道:“這個時辰,梁公公怎么來了?念夏,還不快賜座!”
? 侍女念夏應著便命小宮女搬來一個凳子給梁師成坐。
? 梁師成坐定,便向賢妃道:“奴才平日里要侍奉圣駕,對后宮諸事都交給底下人去做,沒想到這幫小兔崽子,做事不上心,如果有什么怠慢的地方還請婉容娘娘大人有大量。”
? 梁師成說著便要起身給韋氏行禮,卻被韋氏止住。
? “公公不必如此,本位并未覺得公公有何怠慢之處,今日公公來,不單單為了送蟹那么簡單。你我知彼此何意,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公公今日可是為了本位身邊新來的那位姑娘?”
? 梁師成見韋氏如此開門見山,也不便再隱瞞來意,便斂容低眉道:“正是,不知娘娘宮里缺下人,也是奴才失職。娘娘何苦從宮外搜羅來,派人告訴奴才,奴才自然選好的挑選來送與娘娘。”
? “梁公公這話差了,本位請江姑娘進宮絕非讓她做宮女。構兒長大了,過不了多久就要自己開府建衙了,構兒一走,本位一時間也沒個人說話、解悶兒。正巧,聽皇上說起過京城中的名伶,于是斗膽向皇上請旨,想要從宮外領一個宮女進宮,明面上是本位的父親舉薦進宮的,實則是我事先挑選好的名伶。一來,可解本位煩悶;二來,皇上如果有旨,也可為皇上助興……”
? 韋氏一席話說得波瀾不驚,貌似并不知道江碧落與梁師成的關系,但卻句句似刀,直戳梁師成的痛點,而梁師成連江碧落的面都沒見著,只能被韋氏如此牽制。
? “既……既如此,娘娘可否……可否……善待江姑娘。”
? 梁師成無奈,只得從凳子上起身,跪倒在地,含恨跪求韋氏善待江碧落。
? 這一跪必然是妥協了,韋氏手里攥著梁師成的心頭肉,這以后的事兒,盡在韋氏手中掌控。
? 韋氏見計謀已成便含笑從楊妃榻上起身,走到梁師成面前,滿面春意道:“梁公公快請起,您這身份矜貴,怎么還在這群孩子面前跪呢!以后只要您時常記掛著會寧殿里的事兒,咱們可一起為侍奉皇上盡心盡力,快起來吧!”
? “謝娘娘!”
? 梁師成受了韋氏這一算計自然心下不快,回到自己的廡房將房中擺設砸了個稀爛,不在話下。
? 話說大閘蟹分到各宮嬪妃處,愛蟹如韋婉容之流自然樂得品蟹,而皇后娘娘則是極厭腥味的,加上皇后當年生下袞王趙檉之后落下的寒癥,更是不宜食用蝦蟹一類的食材。于是皇后便將自己份例里的大閘蟹賞賜到了初次有孕的充容秦懷珊宮中,一直頗得皇帝寵眷的秦氏得了皇后的賞賜自然喜不自勝,于是命殿內內監將皇后娘娘賞賜的大閘蟹養在自己的小廚房的“蝦圃”內,和每日進貢時鮮魚蝦一起圈養,準備隨時享用。
? 中秋過后,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因著秦充容身懷有孕,她所居的槿蘭殿早早地上了地龍,也不過九月底的光景,各殿的妃嬪只道是秦充容恃寵而驕,不懂得惜福罷了。在后宮之中,誰有子嗣誰就能站穩腳跟,秦充容的孩子更是在王貴妃的孩子夭折后兩年有的,為了顯示天家恩德,皇上早在有孕之初就晉了秦氏的位份,對這個孩子也是尤為多了幾分期許。
? 這一日,韋婉容到槿蘭殿中看望有孕的秦充容,為著避嫌,韋氏只打點了一些名貴的絲綢和玉器作為賀禮送給秦充容。畢竟不是入口的東西,將來如果有什么差池也好分辨一二。待到秦充容的寢殿中,一股暖意襲來,倒似暖春光景,滿室的蘭花,烘得淡淡幽香,甚合秦充容淡雅的氣質。
? 韋氏不覺納罕:這秦充容位份并不算高,也不是九嬪之首,終究是因為有孕在身,所以才頗得圣上寵眷吧。
? “婉容姐姐來了,嬪妾有失遠迎,還請娘娘恕罪!”
? 秦充容面露倦色地躺在福壽百子送春圖紋樣的暗紫色錦衾上,身上只穿著一襲月白色家常絲綢寢衣,也不做修飾,不施粉黛,倒是嘴角上起的燎泡引起了韋氏的注意。
? “妹妹說得哪里話,你現在已經懷孕七月有余,還這樣多禮做什么?只是妹妹……似乎臉色不大好啊?”
? 秦充容雖有病容卻滿面含笑地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腹部,對韋妃道:“婉容姐姐您有所不知,自從嬪妾懷了樾兒,就沒少被他折騰,先是夜間驚夢、盜汗,成宿成宿的睡不著,到最近這段時間嘴里的燎泡,發高熱、頭暈、惡心……”說起自己孕中的艱辛,秦充容不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 “嬪妾比不上婉容姐姐的福分,生養了廣平郡王,嬪妾不求這個孩子將來大富大貴,只求他平安長大就好了。”
? 說起自己孩子,秦充容滿臉慈母的戀愛,更是羨煞旁人。
? “樾兒?你是說皇上已經給他起好名字了?”
? “嗯,太醫說嬪妾這一胎是個男孩兒,所以皇上就先賜下了名字,‘樾’,被皇家恩德庇蔭的皇子……”
? 韋氏聽著秦充容絮絮地說著關于趙樾的一切,心中除了感懷母親的辛苦,更多的是疑竇。從秦充容的面相和她所描述的癥狀來看,雖然孕中婦人多會有這些癥候,但在秦充容這里卻顯得不太正常,韋氏只是按兵不動,陪著秦充容又說了半日的話才從槿蘭殿離開。
? 待會到會寧殿中,韋氏便喚來憐秋道:“今日你可見到秦充容的樣子了?”
? 憐秋一直在宮外派差事,如同韋氏放出去的耳目,因著江碧落一事憐秋得力,于是韋氏便將她調回宮中。一時間韋氏手下的四大丫鬟:熙春、念夏、憐秋、忍冬均在身邊齊聚,而這憐秋更是頗通醫術,之前照料過韋氏生育。
? “回娘娘的話,奴婢覺得,秦充容這樣子……像是中毒之兆……”
? 韋氏眼中精光一閃,倏爾又恢復了平靜,手上捻著的鶺鴒香念珠發出和指甲碰撞的篤篤聲,心中便有了計較。
? “吩咐下面的人,近幾日打起精神,本位殿中所有進出往來必須清點明白。下人沒有什么事就不要在宮里閑逛,安分地呆在這會寧殿就好了……發現有可疑的宮人,立即帶到本位這來……下去吧!”
? 憐秋知道,韋氏怕是要撇清自己和秦充容中毒的關聯,所以不再多話,依著吩咐諾諾退下。
? “本位倒要看看,是誰在攪弄這后宮風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