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彼岸花 （三）
四
1
作為單位的技術骨干，中堅力量，中流砥柱，未來之星，我為自己而活，人不橫行枉少年嘛，更何況我有這個能力，旁人對我的看法怎樣，對我來說完全無關緊要。
于是，我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狀態下，從上到下得罪了很多人，他們當中有許多人其實跟我并沒有交集，卻也看我不順眼，可見我當時是多招人恨啊！
于是，在一次因發展互聯網通信技術的應用及資源整合過程中，領導找我談話，叫我帶個頭，作為試點，單位出部分資金另立山頭，配合項目的開發，獨立核算，自負盈虧，而我們可以以技術入股，利潤分紅。
在當時所謂的試點，一般試著試著就成真的了。
也就是說我從國營企業，被調到了集體企業，從“金飯碗”變成了“鐵飯碗”。
但我一點也沒這個概念，也不介意這些什么飯碗。
“小林啊，二十一世紀可是信息技術的時代，這個大好的機會被你們這一代人趕上了，你又是單位的技術骨干，帶個好頭，要趁年輕多闖闖，多超越自己，年輕就不怕失敗，年輕就是最大的財富啊，這個，啊，互聯網的未來無可限量啊，大有可為，前途無量啊！”
王主任最后拍著我的肩膀，很激情的做了這番很老套的總結，但這聽起來還是很不錯的，而且很有挑戰性，年輕氣盛自負的我毫不猶豫的就接受了。
我的腦海中充滿了各種美好遠景，摩拳擦掌，準備著要干一番大事業了。
但實際情況卻是，我換了間破舊的更小的辦公室，帶領著幾個水平參差不齊的卻也都是有股份的兵，當然高建豪肯定是里面最好的那個，為了省錢，設備也多數是二手里面選好的，然后，面對著當時國內起步不久還很青澀的互聯網環境，在近兩年的時間里，做了許多無用的最后都以失敗告終的嘗試。
這期間，第一代宅男的雛形也漸漸形成，我們意外的收獲是，成為了一代宅男的鼻祖們。
而于我，是終于嘗到了失敗的滋味，我漸漸的學著彎腰低頭收起鋒芒。
好在總公司領導對于新興技術一貫是抱著支持加扶持的態度，在我們雖然失敗但卻辛苦的工作遭到了許多質疑，甚至是外行人的冷嘲熱諷時，還繼續包容甚至可以說是縱容的給了我們許多鍛煉和嘗試的機會，并沒有急于苛求結果和利潤，這的確是我們工作的最大動力和保障。
而面對困難，我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服輸的人，何況當時全球互聯網都遇到了一個發展的瓶頸，我堅信突破總是會有的，唯一感到不幸的是，在磨煉意志的同時，我的戰車淪為了我的代步和發泄失意的工具。
在這個被失敗折磨的小公司存活到接近第三年年底的時候，考慮到要更多的節約開支，我們解雇了以前大手筆聘請的行政和財務人員，我開始像個管家婆一樣的斤斤計較各項開支。
“可是做賬報稅什么的還是需要專門的財務啊，”高建豪憂傷的說，“如果有時間的話，真想去考個會計證，然后我來兼職會計。”
“不用麻煩你考了，我問過了，可以外包給會計事務所，你去找幾家，我們來挑個差不多的就行。”
“可以這樣啊，那太好了，我等下就去找找。”
高建豪辦事的效率是很高的，第二天下午就拿了一疊有十來張的名片給我。
“外包還真是個好主意，現在很多小公司都把財務外包了。這些你看看，傭金都差不多，實力卻有高有低，這個實力僅僅是指公司規模，我在名片上都大概記錄了一下，你來選吧。”
我拿過那一疊名片，第一張赫然寫著“天平劍會計師事務所”，呵，這是要體現公平公正公開嗎？直接放到邊上。再看也都差不多，什么信立正，什么鑫資，大同小異的感覺，光看名字，還真不知道要怎么選。
“會計這行的實力是指什么？信譽還是資金實力還是證書嚇人的程度啊？我們的賬目很簡單，只要小數點不要點錯就行，哎，關鍵價格要便宜。”
鑒于我們目前的運營狀態，我心虛的問建豪：
“最便宜的是哪家？”
“哦，有家叫悠享的，哎，你說會計師事務所怎么會取這么悠閑享受的名字，所以我記住了，這家最便宜。”
建豪總能跟我一樣關注到相同的地方，我心想，只是得到的看法卻不同，我倒挺喜歡這樣的名字。
我翻到了那張，印刷是最樸素簡單的名片，‘注冊會計師陳筱亞’ 這幾個字不大不小的印在名片的右下方，選用的字體也是非常優雅細致的一種，翻到背面看到：“悠享會計師事務所——您貼心的好管家”，嗯，這個廣告語還不錯，很符合我此時的需求，既然又是傭金最低的，那就他好了。
“給這家打電話吧，就這家了！”
“好的。”
我有建豪這樣生活中的好哥們，事業上的好伙伴，兢兢業業得力的好助手，真是三生有幸，我父母也經常這樣對我夸他，而我現在作為小企業的小領導，肩負巨大重任，更加體會到他鞍前馬后的各種照顧，最重要的是各種支持！
“對了，幫我叫阿肯那個笨蛋過來，簡直比豬還笨，這么離奇的錯誤都能犯！他最近是吃錯什么藥了，還是發燒把腦子燒壞了！”我邊說著邊順手將那疊名片遞給他。
“林總！”每次建豪要提醒我什么的時候，就會用這樣很見外頭銜的稱呼我。
“要就事論事，不要人身攻擊，再說豬又沒招惹你，你現在好歹是我們的領導，有點水平好不好！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哦！”
“得得得，有些人再怎么罵都醒悟不了，再不罵就再也不醒了！以公司現在的狀況，不罵不足以平我憤，什么人身攻擊，我這是愛之深責之切！我說他們的時候可是句句在理上的，每天我都是來的最早，走的最晚的，就憑我這么以身作則的，難道還沒有德嗎？”
我越說越氣，邊用手激動的敲著桌子，聲音也越來越高到有點破音了。
在這段低潮時期，我的囂張氣焰雖然有所收斂，但有些深入骨髓的東西，卻是很難徹底根治。
我憤怒，咆哮，依舊我行我素，不顧周圍人的感受，好像就只有我在戰斗，其他人都是旁觀者，光會喊加油卻不出力似的，每當這個時候，高建豪總是一方面為我彌補過失，一方面提醒我該注意的地方，而我卻始終很委屈的認為我是付出最多最努力，責任也是承擔的最多最重的那個。
沒錯，技術上我是最強的，可是團隊的管理對我來說卻是相當薄弱，尤其是我的自大，幾乎讓我淪為孤島。
高建豪卻總能適時的為我開脫解圍，很多時候，更是起到了關鍵的協調作用。
在建豪的努力下，全體股東同仁們，因為磨難而團結成為了一個緊密和諧，互助友愛的集體，自己能做的都自己做，還恨不得一個人把十個人的工作都做了。
對于這些我雖并不了解，但我心里非常清楚的知道，他才是團隊的核心，只是他總是一副甘居我下風的樣子，有的時候真懷疑他的動機到底是什么，不過我也始終沒有機會細想這事，因為一忙起要上線測試的產品，我就不管不顧，什么都忘記了。
“好吧，我去叫阿肯來。”建豪無奈的對我搖搖頭，癟了下嘴說：
“人總是要成長的，不管哪個方面。”
他把那疊名片又重重的放回我桌上，憤憤的走出去，故意沒關好門。
“阿肯，老大找你，等下過去時記得把耳朵塞住一部分，有選擇的聽！男人來大姨媽的時候也是很恐怖的！”
建豪假裝在阿肯耳朵邊說這些話，可聲音的大小卻控制得很好，剛剛好透過陳舊的木門，清晰的傳進來讓我聽到。
我知道建豪是故意的，近來也開始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我意識到自己剛才又失態了，估計現在大伙都在偷偷的把復雜的目光喵向我的辦公室了，我低頭看到桌上的那疊名片，為免尷尬，我拿起那張悠享會計師事務所的，自覺主動的去執行撥打電話的任務。
2
“太明顯了，總共是一磅，我就從里面拿了那么幾根，絕對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的，她卻跟我說有一兩多。”
筱亞還沒走進辦公室的大門，就聽到小潘的聲音從里面傳來，聽內容一定又是買什么東西的時候被欺詐的報導，筱亞笑著走過去湊熱鬧說：
“什么一兩二兩的啊？”
“筱亞回來了啊，哎呀，怎么好像又瘦了！這趟去琴島怎么樣？收獲不少吧！”
小潘看到筱亞更激動了，上前拉著筱亞，順路就陪著往她的辦公區間走去，嘴巴總是不能閑下來的，
“我先跟你說說我今天狠狠揭露了加工業的黑幕，我老公的姨媽不是去美國了么，上周回來幫我們帶了一磅花旗參，我那天看到菜市場旁邊有家藥材加工店，今天就拿了幾根去切片，哎，我就拿了那么幾根，大概就十來根吧，反正肯定不到那一磅的十分之一，結果，那個加工店的黑心老板娘居然就算了我一兩半。”
“那她黑了你多少錢啊？”
筱亞一邊把好幾袋的資料從包里拿出來，一邊淡淡的問。
“她算我一兩半啊，錢倒是沒多少，加工費四塊五。”小潘忽然意識到什么，泄了口氣，音量也小了下來。
“哈哈，阿潘啊，你也知道不值得生氣了吧，你就想想人家也是很辛苦，也很不容易的，那，這個給你，又拿下三家，注冊資金都在百萬以上的，這下可以彌補你四塊五的損失，填補你的虧空了吧！”
筱亞笑著抱起了三疊資料扔給小潘。
“啊~~~！太可以了！”小潘就是這樣，氣來的快，高興的也很快，
“這樣我們總共代理的資金超過三千萬啦！”
對于一家剛起步不久的小會計事務所，在短短的一年時間里，能接到十幾家小中型企業總共超過三千萬的注冊資金額度，這在當時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小潘和筱亞以及其他四位合作者，對此非常滿意，六個女人一起歡呼起來。
小潘很夸張的要過來抱筱亞，這時筱亞桌上的電話分機響了。
“你好，這里是悠享會計事務所，請問找哪位？”筱亞換上很職業的口氣接電話。
“你好，我是杰朗信息科技的，額，是關于財務方面的事情想跟你們商談一下，嗯，這樣吧，明天下午請問能不能派個人來我公司呢？”
聽到這里，筱亞笑嘻嘻的沖小潘比出勝利的兩根手指頭，接著對電話那頭說：
“請問貴公司的地址是？”
“哦，就在南湖路的天湖小區邊上，明天下午三點半行嗎？”
“行的，請您留個電話號碼吧，找不到的時候可以再打電話問。”
“哦，你那里沒有來電顯示嗎？”
“不好意思，我們還沒用上有來電顯示功能的電話呢，您提醒的對，我們改天立馬換上。”
“哦，就是，那你記一下，我們的號碼是：5122-7388，很好記的。”
“嗯，記好了，再請問一下，您貴姓呢？我們的人過去是直接找您還是誰呢？”
“哦，我姓林，嗯，你找高先生也可以，誰有空就找誰吧。”
筱亞邊睜大了眼睛朝小潘做著鬼臉，一邊對著電話點頭說：
“好的，那我們明天下午三點半派人過去，看是林先生還是高先生接見。”
放下電話筱亞笑著對小潘說：
“信息科技公司，沒聽說過的，現在一定沒錢，不過很看好前景！沒準將來會成為我們服務過的第一家上市公司呢！”
說完筱亞夸張的做了個握拳加油的姿勢。
“但是從你講電話的狀態來看，他們目前最需要的，是一個能一次把話講清楚的前臺小姐，哈哈。”
小潘總是能尖銳的發現問題。
3
我放下電話，吐了口氣，抹了把汗，最不喜歡也很不習慣給陌生人打電話了，我橫了電話一眼，隨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又繼續在計算機鍵盤上自信滿滿的敲打起來。
“老大，你找我？”
阿肯惴惴不安的出現在門口，我看著他，跟他一起同時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一甩下巴示意讓他坐下。他似乎發現了我與往日不同的行事作風，更加惶恐的朝向椅子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