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客》
【明:黃娥】
東風芳草竟芊綿,何處是王孫故園?
夢斷魂芳人有遠,對花支,空憶當年。
愁眉不展,望斷青樓紅苑。
合離恨滿,這情悰怎生消遣!
黃娥,字秀眉,明代女文學家,四川省遂寧市人,蜀中四大才女之一。她博通經史,能詩善書,尤以散曲出名。
其流傳下來的作品,無論是從數量上看,還是質量上看,都要高人一等,才華絲毫不遜色于宋代的李清照和朱淑真。能夠取得如此成就,還要得益于她幼年時期良好的家庭教育。
出生于書香門第的黃娥,父親黃珂官至尚書,母親亦是名門閨秀,雙方都有很高的文化修養。
在這種濃厚的文化氛圍熏陶下,黃娥從小便飽讀詩書,再加上自身天資聰慧,所以,年紀尚小的時候,就已經是北京城有名的才女了。
當時,女子十四五歲出嫁,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才情逼人的黃娥卻不愿意這樣草草了事,隨便嫁給一個媒婆推薦的人選,她要自己來決定未來的婚姻大事。
因此,黃娥直到21歲,才嫁人為妻,這在當年,已經是絕對的剩女一枚了。
那么,能讓黃才女另眼相看的如意郎君,到底是何許人也呢?
這個人便是著作等身的楊慎,名冠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曾金榜題名高中狀元。
其實,二人的結合,并非偶然,彼此內心的情愫,早已暗暗生根發芽。
黃娥的父親黃珂,與楊慎的父親同朝為官,兩人交情頗深。
當年,楊慎得中狀元之時,隨父在京的黃娥,聽說此事,雖未親眼見到本人,依然對楊慎仰慕不已,并暗暗發誓,今后一定要嫁給像楊慎那樣博學多才之人。
后來,黃珂卸任,舉家回到故鄉遂寧,黃娥常常想念昔日京城中的親友舊識,于是,寫下了這首《玉堂春》,將此寄給遠在京城的好友。
才女黃娥的名聲,令這首散曲很快就在京城中流傳開來,楊慎偶然讀到此曲,同樣對黃娥的才情傾慕不已。
考取功名后的楊慎,任翰林院修撰,這本是個可以平穩度日的文職工作,但是,性情耿直、不畏權貴的他,對當時在位的皇帝明武宗,不理朝政,喜歡游山玩水和扮演將軍騎馬打仗等一系列荒唐行為痛心疾首。
楊慎在朝堂之上直諫皇帝“輕舉妄動,廢事而游”誤國誤民,奉勸他立即改正這些錯誤,可是,明武宗根本不理會,依舊我行我素,整天玩得不亦樂乎。
于是,心灰意冷的楊慎,告病回到四川大都老家,整日在讀書中度過。不幸的是,他的原配夫人病重而亡,親朋好友便熱心腸地為他續弦尋覓人選。
那段時間,楊家門庭若市,提親的人絡繹不絕,但都被楊慎婉言回絕了,只因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心儀之人。打聽到黃娥仍然待字閨中,便央求父親前去求親。
就這樣,兩個未曾謀面,卻心系對方的有情人,守得云開見月明,終成眷屬。
第二年,二人在新都桂湖之濱的榴閣結婚。此時正值榴花怒放之際,黃娥便以石榴自喻,賦詩一首七律《庭榴》,表達自己對新婚丈夫的深情:
移來西域種多奇,檻外緋花掩映時。
不為秋深能結實;肯于夏半爛生姿!
番嫌桃李開何早;獨秉靈根放故遲。
朵朵如霞明照眼,晚涼相對更相宜。
石榴籽粒眾多,有多子多福之意。黃娥以石榴自比,她身為續弦繼室,不與桃李爭春,只愿與楊慎攜手到老,為楊家廣生子嗣,對生活前景充滿了信心。
楊慎聽罷感動不已,遂作了一首《鷓鴣天》,回應嬌妻道:
寶樹林中碧玉涼,西風又送木樨黃。
開成金粟枝枝重,插上烏云朵朵香。
明武宗朱厚照駕崩后,因其無子嗣,由其16歲的堂弟朱厚熜即位,這便是大名鼎鼎的明世宗嘉靖皇帝。
雖然,黃娥與楊慎此時正值新婚燕爾,但是,明事理的黃娥認為,新帝登基,朝堂必然會有一番新氣象,男子漢大丈夫還是應該以事業為重,不能整日貪戀男女之歡。
就這樣,在妻子的勸說下,楊慎回京復職,繼續擔任翰林院修撰。
可惜,好景不長,楊慎的耿直性格再次上線,威力有增無減,徹底斷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改變了人生軌跡,也打破了原本幸福甜蜜的新婚生活。
嘉靖皇帝是從堂兄手里接過的皇帝寶座,這就面臨著一個巨大的尷尬,原來,按照封建法統,世宗必須要拜武宗的父親孝宗為“皇考”,也就是改認自己的三伯為父,而做自己親生父母的侄子。
朱厚熜個性倔強孝順,不愿遵照這項規定,于是,他心一橫,把自己的父親立為“睿宗”,祀太廟,制造了一個虛假的皇家世襲表。
像楊慎這樣的封建知識分子,當然不會贊同。維護皇家法統的正確性,是他們最重要的使命之一。
所以,楊慎堅決反對皇帝的決定,起初只是口頭反對,嘉靖皇帝自知理虧,雖然生氣,但也盡量容忍。
但楊慎等人沒有見好就收,而是聯合不少大臣,頻頻向嘉靖皇帝施壓,這樣步步緊逼的抗議舉動,徹底激怒了嘉靖。
憤怒至極的皇帝,把楊慎一下子從北京貶到了云南永昌,并令其永遠充軍,不得回京。
時年26歲的黃娥,聽此消息,沒有選擇放棄自己的丈夫,痛哭之余,決定奔赴京城護送夫君。
她一路上護送丈夫楊慎去云南,這對患難夫妻,在囚途中,風雨同舟,歷盡了千辛萬苦。
到了湖北江陵,黃娥和楊慎就分開了,黃娥溯江而上,回到四川新都,照顧楊慎的老父親,而楊慎則被押解,經湖南,過貴州,而至云南。
夫妻二人忍痛惜別之際,楊慎以一首《江陵別內》贈黃娥:
同泛洞庭波,獨上西陵渡。
孤棹溯寒流,天涯歲將暮。
此際話離情,羈心忽自驚。
假期在何許,別恨轉難平。
此后,楊慎開始了長達三十余年的的流放生涯,黃娥也忍受著三十余年的獨守空房,在此期間,二人僅靠書信往來,以詩詞來寄托對彼此的思念之情。其中,黃娥的一首《寄外》,最為感人肺腑:
雁飛曾不到衡陽,錦字何由寄永昌?
三春花柳妾薄命;六詔風煙君斷腸。
曰歸曰歸愁歲暮;其雨其雨怨朝陽。
相聞空有刀環約,何日金雞下夜郎?
其實,在這三十年間,明朝曾多次大赦囚犯,但因嘉靖對楊慎的痛恨,他都未能得到赦免。
貧病交加的楊慎,七十歲時,感覺自己時日不多,想見妻子最后一面的心情尤為迫切,卻終未如愿,臨終前,他寫下了人生中的最后一首詩《六月十四日病中感懷》:
七十余生已白頭,明明律例許歸休。
歸休已作巴江叟,重到翻為滇海囚。
與此同時,感到楊慎大赦無望的黃娥,也寫下了她的絕筆《寄升庵》:
懶把音節寄日邊,別離經年又經年。
郎君自是無歸計,何處青山不杜鵑!
不久之后,楊慎便在永昌的一座古廟中含恨而死。聽此噩耗的黃娥,已是花甲之年,卻憑借強大的毅力,拖著病弱的身軀,徒步走到云南奔喪,迎回丈夫的靈柩。
世人都說,患難見真情,黃娥與楊慎悲慘的婚姻,恰恰驗證了他們對待愛情的忠貞不渝,那首首傳世佳作,就是對他們愛情最好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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