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了很久,也沒有想出他的名字,直到別人告訴我后來他的消息,他應該是叫楊海,楊樹的楊,大海的海,我們是初中同學。
那是在七八年前的一個下午,我在洛陽的商場里低頭試著鞋子,家里人提醒我說有個人繞著你走了好幾圈,幾次想和你打招呼,可能是認識你。我抬頭尋找時,他已經滿面笑容地走了過來,直接叫出了我的名字,還說我們是老同學。我當時只是覺得他似曾相識,其它什么也想不起來,更不要說他的名字。
過了好多天我才慢慢回憶起來,他是我在礦區上初中時的同學,那時圓圓的臉,寬寬的額頭,身材不高,一雙黑亮黑亮的眼睛,總是面帶著微笑,一副陽光少年的樣子。
我們之間的交往,我僅能想起一件事情,而且隨著時光流逝,這件事好像越來越清晰。
那是在初三一個周末的晚上,學校的學生幾乎都走了,教室里只剩下我、楊海和另外兩個女同學一起在辦黑板報。班里的一個男同學突然從外面走進來,他家就在學校的隔壁,應該是看到教室的燈光過來的。這個同學平時不太活躍,和我們幾個平時也都沒有什么交往。
他簡單聊了幾句就幾乎是自顧自的說起了他的家庭和心事,他的父母早早就亡故了,他和他的哥哥還是姐姐一起生活,沒有人照顧幫助,很多日常的困難都難以解決,生活沒有任何希望,很多次他想到自殺……老師和同學沒有任何人關心或者問候過他,都說女孩子細心體貼,班里面這么多的女生,從來沒有誰留意他的生活和艱苦,沒有人給他說過寬慰的話……
他肯定是內心積壓了太多的煩惱痛苦沒有地方可以宣泄,才會跑到這里和我們幾個有點不相干的人倒倒苦水。他說自己事情的時候沒有一點痛苦或者悲傷的表情,帶著點調侃的樣子,好像是在敘述別人事情,只是說到班里沒有人關心他時,略帶著一些埋怨的口氣。
我們幾個可能都有些奇怪他怎么會跑到這里來給我們說這些事情,大家也就隨意說些安慰的話給他,那個時候大家生活順心的不多,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當年煤礦生產條件惡劣,傷亡事故經常發生,大家受的教育都是為了國家和集體財產犧牲個人利益和生命光榮,草原英雄小姐妹雪夜救牛羊、楊連弟舍身攔驚馬這些才是我們學習的榜樣,有些人可能確實也是這么做的,加上生活和醫療條件艱苦,學校里面家庭殘缺的孩子并不鮮見,我自己看到的一次較大的礦難死了18名礦工,他們的子女很多就是我們的同學。
回家的路上我和楊海騎著一輛自行車,我坐在后面感嘆那位同學的身世和遭遇,和他相比我自己的生活好像還好了不少。
這時楊海才說他也是父母雙亡,現在生活在他姐姐家里,為了照顧他,他姐姐生了很多氣、受了很多的苦,他也有多次想過自殺……
那時候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心里很有些震驚,平時看到他總是一副微笑的模樣,似乎沒有什么傷心的事情,怎么也想不到他內心里有那么多的傷痛和無助。
初中以后我也就再沒有了楊海的消息,直到20年后在洛陽遇到他,也就是在相遇那年過年的時候,熟悉的人告訴了我他去世的消息。
他后來就在礦上上班,娶了一個有點家庭背景也很強悍的老婆,得益于岳父家的實力,他逐漸成為了礦上的領導,也因為家庭生活得問題,有一天在辦公室里自己結束了生命。
我知道從小失去父母的人成家后往往不善于處理家庭關系,他們更習慣于遮掩自己內心的情感,他大概結婚后也沒有享受到多少家庭的幸福。
現在想起來他還是一副滿面微笑的形象,到了現在我也知道:很多人微笑,是不想讓別人看到他流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