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來到小城,轉(zhuǎn)眼已是整七個年頭。
? ? ? 人們常說“七年之癢”。對有情人而言,初戀時的喁喁情話被時光的臨界質(zhì)淬去了火焰與熾熱,回火不好,便只剩下冰冷的硬度與難以彌合的裂紋,大抵只有分道揚鑣的命運了。小城和我的七年情緣,卻是一個全然相反的過程。
? ? ?七年前初到小城,是應聘結(jié)束后的第二天傍晚。聽說住的賓館距火車站不遠,吃了點東西,詢問了小飯館的掌柜,我便悠哉游哉地晃了過去。四月初的天氣,涼熱適度,空氣中彌漫著說不清的花香,裝著三個圓燈的矮矮的路燈,打出的昏昏然的黃光,難以透過茂密的芒果樹葉,不高的建筑顯得幽然晦暗。這是個城市么?火車站居然也會關(guān)門?打聽后方知,火車站一整天只需要發(fā)出三趟列車,晚上八點左右最后一趟歸來后就會關(guān)門大吉。過了馬路就是江邊,我笑著問兩位憑欄閑聊的老人小城的繁華中心所在,他們很愕然地告訴我:就在你的腳下。
? ? ? 似乎是南柯一夢,夢中我迷失了方向。從一個遍地繁華、華燈旖旎的大都市,我來到了這個下午四五點鐘商店就會打烊的地方,走遍全城也看不見洋佬的KFC和WalMart ,滿地跑著的是俗稱“三馬子”的三輪車,乘著它們很快就可以轉(zhuǎn)完小城的每條巷子。這個夢,一做就是七年。
? ? ? 今晚,繞著小城又轉(zhuǎn)了一個來回,突然心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原來,它已經(jīng)是一個家,一本寫滿我與小城之間諸種姻緣的故事書。也是在突然間,我明白了,我與小城的故事,是倒著來的“七年之癢”。
? ? ? 關(guān)于初到小城的那晚,狂風大作雷電交織,但我已經(jīng)淡忘了雷電將樹下的車輛擊得吱吱亂叫時心中的恐懼,記憶深處的是有人陪著我在大雨中穿行,陪我買來臥具與日用品;有人幫我打掃清理了房間,房中有床,有桌椅。窗子,也被用漆重新粉過了。我也淡忘了七年前那場據(jù)說是幾十年不遇的大洪水帶來的煩躁與不安,一整晚人們都在忙碌地往高地搬運東西,我站在四樓的欄桿旁,看著大水悄然無聲地進了大門,沒過了電箱,沒過了對面一樓的窗戶。記憶深處的是洪水退后,大家齊心協(xié)力鏟除厚厚的淤泥,給每一個被洪水淹過的地方消毒,從水里撈起很大很大的長胡子的魚。
? ? ? 曾在市場里賣雞蛋的老人還健在吧?因為語言不通,到最后通過一位“翻譯”才算做成了那筆買賣,過程雖然周折,卻吃到了全是雙黃的土雞蛋。
? ? ? 在那個美麗清澈的湖邊,白鷺從長鏡頭處翩翩而來,突然間一個翻飛,和正在撒網(wǎng)的老人一起,被金色的晨光和閃閃發(fā)亮的漁網(wǎng)成全,似乎接下來便要,劃起單槳,在三月的煙花里,下到那古詩里的揚州去了。
? ? ? 那匹追著愛人不放的小馬駒,如今不知成了什么模樣?青山之間的那片寬闊的草場上,有老人在采摘叫“白頭翁”的野草,據(jù)說可以做成既美味又下火的涼粽。那個老人扳過愛人手中的相機,看著屏幕上自己的照片,說著我們怎么也聽不懂的語言,嘴巴里,幾乎沒有牙齒了。也是在那里,我們第一次摘到了一種紅紅的野果子,開心無比地吃著,似乎坐著時光機器,返回到爛漫無思的童年時代。
? ? ?七年里,小城的小巷子依然如初,又窄又長。我們走過每條小巷,買來了小篩子。龍眼成熟的季節(jié)里,許多人曬桂圓干,所以我們也要學習。編藝精巧的小掛籠,被愛人買了來,裝滿小城的水果,帶回故鄉(xiāng)去了。春節(jié)前夕,女人們聚在一起,用與北方不同的粽葉,包著得幾個人一起吃的肉粽,里三層,外三層。有人告訴我,家中的老人包一個粽子可以用去一斤糯米,需要從早到晚煮一整天時間,起鍋后可以夠全家人吃一頓。雖然無論如何我們也達不到那種“包粽不敗”的境界,但經(jīng)過虛心地旁觀學習,老人們手把手地進行指導,從此一發(fā)不可收,年年重復狂包肉粽的場景,煮好后冷藏在冰箱里,慢慢享用。
? ? ? 四月的木棉如火,燃燒在小城的每個角落,我們一起也曾在小城的某個地方種下了兩棵,最終因為蟲害沒有成活。最后,卻仍有許多木棉頑強地活了下來,穿透了機器都需要賣力敲打的石頭,開始仰望湛藍的天空。
? ? ?七年的時光,按照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的說法,該是一個人完成自己生命中的第一輪成長所需要的時間。我和小城之間,似乎也倒著度過了“七年之癢”,經(jīng)過歲月之淬煉與回火,故事似乎有了堅強的厚度。在別人戲謔地將小城的名字改為與“窮”掛勾的詞匯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小城與艱難長大的木棉一起,頑強地出現(xiàn)在我的許多照片里,芬芳在八月的木樨花香里,綻放在沿路盛放的黃鈴花枝頭。在我和狗狗晚間出去散步的時候,走累了,坐在某個地方的長椅上,打個電話。過不久,就會有人從小路那邊騎著摩托趕過來。在我還未辨識出的時候,狗狗就已經(jīng)興奮不已,告訴我,那就是熟悉的燈光,熟悉的發(fā)動機的聲音,是只有在小城中,才會發(fā)生的故事。
? ? ? 也許,我就是這樣一個,沒出息的人吧,一直在做夢,最終卻發(fā)現(xiàn),愿意把自己的夢,就這樣安放在小城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