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車厘子
1
先說一個序曲。
《憤怒的小鳥》首映當天，我拿著團購票到電影院前臺兌換。接待我的妹子很禮貌地甩著官腔說：“對不起，我們的后臺處理不了該網站的團購票，您可以選擇退票。”
我說：“我不想退票，我想看電影。”
妹子說：“您可以退票后換個平臺購買，例如微信、支付寶。”
眼看著下一場播映時間的網絡通道就要關閉，我只好再盡力爭取。“您有辦法幫我處理一下嗎？您看，團購信息掛在網站上，那就說明它是有效的。你們的后臺不能處理，問題在于你們的后臺，不在我，我相信您還是有辦法可以幫我解決一下這個問題的，是不是？”
哪想妹子根本不吃我這一套。“對不起，我沒辦法處理。您可以投訴？”
不知道為什么，只要一聽到有人主動說“你可以投訴”，就感覺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好像我是專門跑來找茬的，她反正問心無愧，你愛咋咋地。這話聽得人心里的小宇宙開始升騰，不住地翻滾。我及時用理智鎮壓住，因為我所受的教育和身邊所有人都在告訴我：不要隨意亂發脾氣，一個一點就著的炮彈，沒有人會喜歡。控制不住脾氣的人，就是情商低，情商低會被人唾棄。
于是，我強壓住內心翻騰的小宇宙，禮貌地問妹子：“請問我該投訴誰？”
妹子說：“網站啊！在哪兒買的就投訴哪兒啊！不然你覺得投訴我們有用嗎？”
她的話音未落，我的小宇宙又開始激烈地翻滾，努力想沖破理智的封鎖，沖撞得我的胸口突突突激烈地起伏。我一邊撫著自己的胸口，一邊郭芙蓉附身地念叨：“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
妹子撇撇嘴，轉身離了前臺。后面趕來的老公問我怎么回事，我一臉憋屈地吐出事情經過。他二話不說，跑到前臺。“來來來，剛才是哪位美女叫我老婆投訴，過來讓我投訴一下。”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但是底氣十足。剛才接待我的那個妹子此刻明顯一臉心虛，不敢回到柜臺。
老公見沒人回應，聲音調高了一個八度。“怎么？你們叫我們投訴，現在我們投訴了，還不來個人接待？”
此時影院的人不多，老公的聲音又洪亮，在空曠的前臺，音一拔高就顯得震耳欲聾。可能聽到了“投訴”的字眼，前臺馬上聚集了三五個青壯小伙子和一個貌似很Powerful的御姐。這架勢明擺著是隨時預備著要開戰，先在數量上壓倒對方啊！
老公也不膽怯，說明來意，據理力爭：我是來看電影的，不是來投訴的。你們跟網站之間的事，你們想怎么處理怎么處理，我買了票，就有權看電影。
可不論老公說什么，三五小伙子七嘴八舌，各種理由，各種借口，不給兌票。小伙子們嘰嘰喳喳，加上影院音響聲，混雜一起，嘈雜一片，根本聽不清誰在說什么。老公一聲怒吼：“少廢話！給我看電影！”
這聲怒吼就像暴風雨夜里的一聲驚雷，雖早料到會有此一遭，爆發的時候，仍是震驚了眾人。老公是真生氣了。從后面雖看不見他當時的模樣，但那些小伙子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可是沖冠一怒為紅顏，我肯定會愛死他當時的模樣。
這時，那個貌似很Powerful的御姐走到電腦前，說：“你要看電影是吧。來選位置吧！”
如此，才得以順利觀看這部《憤怒的小鳥》。
2
這部影片實在太應景了。
一群不會飛的小鳥住在一座熱帶小島上，生活和睦寧靜。而小鳥中，一只名叫Red的暴脾氣小鳥，總是怒氣沖沖，被大家隔離到了村子之外的海灘上。
Red被客戶控告，繼而在法庭上揭露法官的真面目，惹怒了法官，被勒令接受憤怒管理課程。在憤怒管理中心，Red認識了不怒自威的Terrence，亢奮的“飛鏢黃”，一生氣就會爆炸的“炸彈黑”，以及溫柔快樂的憤怒管理導師“白美女”。
后來，一群神秘的綠豬登陸小島，受到小鳥們的熱情款待，只有Red敏銳地發現事有蹊蹺。果不其然，綠豬們設計讓小鳥們徹夜狂歡的同時，盜走了島上的鳥蛋。
這個時候，小鳥們才想起一直提醒它們的Red，并自發跟隨Red開展復仇行動。可是靠什么復仇？Red說，我們是恐龍的后代，憤怒就是我們的力量。于是一群憤怒的小鳥，依靠彈弓的彈力，直搗綠豬王國的巢穴，安然救出了鳥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兌票時的插曲，我在看到小鳥化憤怒為復仇的力量，在綠豬王國里一一爆破時，心里那個爽啊！啊嚯嚯嚯嚯！
我們生活在一個道德標準極其高尚的世界。太多人告訴我們，不能發火，不能有脾氣，要學會管理憤怒。憤怒是一種負面情緒。它會讓你墜入情緒失控的深淵，讓你喪失理智，迷失自我，口不擇言，害人害己。
郭芙蓉說：世界如此美妙，我卻如此暴躁。仿佛一旦爆發脾氣，世界就不再美妙如初了。可是，你看到了嗎？我們敢怒不敢言的地方越來越多，世界哪里美妙了？你不生氣，公交車上要你讓位子的老年人會變少嗎？快遞員就不會被打了嗎？某搜索引擎會取消廣告競價排名嗎？人販子就不再拐賣小孩了嗎？你在續寬帶費的時候就不用再被動接受霸王條款了嗎？……
我想，我不得不拿出《七宗罪》里的臺詞來表明我的心跡：海明威曾寫道，這個世界很美好，值得我們為之奮斗，我只同意后半句。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和道德綁架。你因為自己跟第三方的問題而不讓我看電影，反倒擺出一副是我來找茬的架勢，叫我有膽就投訴。這對我公平嗎？此時憤怒是我最真實的感受和想法，而這個憤怒又是你引起的，如果不爆發，恐怕對你也不公平吧！
很多人之所以憤怒，往往是像我一樣，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很多人會告訴我們，放下吧！記得要優雅！可很多時候，即使我們選擇了優雅地放下，自己在這個事件中的無力感，還是會卡在喉間，悶在心里。隨著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越多，總有一天，它會像慢性毒藥一樣，逐步吞噬掉我們的活力。然后，人們會說：這個人多好啊！我就從沒見過他發脾氣。
不知從時候開始，不發火、沒脾氣變成了好人和高情商的一大標準。可是這個標準哪是人受得了的。就連天神宙斯看不下去的時候，都會噼里啪啦打出幾個響雷，震撼世人，我們凡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其實更多時候，我們強壓住怒火，是因為恐懼失去，恐懼憤怒會傷害身邊的人，使他們離我們而去。于是我們選擇默默咽下憤怒，妥協于現狀，不敢去要求自己應得的，想要的。但是，情緒不會欺騙我們。第一時間產生的情緒，都是我們最真實的感受，是基于真相的最直接反映。憤怒也是如此。它是不可避免的。我們永遠不可能阻止憤怒，頂多只能暫時壓制下去。可是，憤怒被壓抑太久太多，一旦爆發，就是具有毀滅性的。要么傷人，要么毀己。所以，那些看起來內向、孤僻的人，那些在爸爸媽媽眼中很乖、很聽話的人，往往會做出很可怕的事。
3
既然憤怒是不可避免的，我們就要學會接受它，好好運用它。
我們首先要認識到是一種情緒。雖然被劃分為“負面情緒”，但任何一種情緒，包括負面情緒都有其正面的價值和意義。
美國心理學家托馬斯·摩爾曾說過：憤怒，給予你力量和動力，讓你生命的每一分鐘都具有創意，每一分鐘都能表現出你自己的風采。沒有憤怒，你就會在不適當的地方屈服，就會手足無措。
因為我們需要生活在群體里，也需要有屬于自己的空間，才能保持自己的個性和判斷力。科學研究表明，在憤怒的情緒下，人的腎上腺素會加速分泌。它能促進人體內給肌肉提供能量的三磷酸腺苷的分解，促使心跳加速，增加氧輸送量，并使肌肉能夠獲取比平常更多的能量，幫助人逃離危險、對抗敵人。
可見，憤怒是一股具有強烈爆發力的生命能量。它是深藏在我們體內的洪荒之力。用得好，你就會蛻變成妖神，美艷絕倫，妖媚無敵，所到之處，百花齊放。用得不好，就會遭神力反噬，身靈具毀。
在我的印象中，我二嬸跟母親從來沒有正面沖突和矛盾，妯娌二三十年，又住上下屋，照理說關系就算不好，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她有一個很神奇的本領，可以將跟我母親有過不快的人緊緊團結在她周圍，令母親和他們的關系沒有轉圜的余地。因而母親一人在老家，孤身度日，行事艱難。
村村接通自來水的時候，施工師傅將我家水管離地半尺，暴露在外。母親擔心熊孩子惡作劇會踩斷水管，請求施工師傅重新接管，將水管埋于地下。母親再三請求，師傅再三推脫，人一溜就不見了。母親四處尋找師傅。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我家水管接得奇葩無比。
我還沒進村子，就有老鄉催我趕緊跑回去幫母親找師傅。兜了幾圈，終于找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水管師傅。我跟母親，以及幾位好心老鄉，正在極力勸說師傅幫忙改水管的時候，二嬸在我們身邊晃來晃去，晃了兩圈，實在忍不住，大聲沖我嚷：“小妮子，回來了見人也不喊一聲！”
我賠了個笑：“哦，嬸嬸啊！這不我正有事，怠慢了，對不住哈！”邊說邊將兩包煙塞進水管師傅懷里。
哪想二嬸接著說：“這是書讀多了，眼界大了，眼里就沒有我們這些窮親戚了。還知不知道我是你嬸嬸？”
我一邊安慰心焦如焚的母親，一邊跟水管師傅說好話，還要應付她冷不丁地瞎參和，在她說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我氣不打一處來，直接跟她杠上了。“您還知道問一聲您是不是我嬸嬸？您有沒有問過我媽還是不是您嫂子？我媽為這事兒，跑了一上午，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不關事的都曉得過來問一聲，幫忙說幾句好話。您倒好，一點忙不幫不說，還劈頭蓋臉抓您嫂子的女兒的小辮子。這樣做，你快活嗎？”
我大概是把我母親這二三十年來受的窩囊氣全乘這次機會發泄出來了，所以有點出言不遜。在長輩面前，我一直是一個恭謹溫順的孩子，即使在不聽話的時候，也只是微微一笑，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像這次跟長輩直接沖突還是頭一遭，但我從來沒有后悔這一遭。
她很沒面子，但似乎被我正中心事，心虛了，也沒再多說一句話，蔫蔫地走了。
事后，我特意找她道歉。不管怎么說，對長輩出言不遜都是不應該的。我不想因為我的過失，讓母親背上“沒教好”的黑鍋。
那之后，我從在她眼里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變成了一個具體的存在。每次回到老家，二嬸總會特意端碗湯，送點土雞蛋，或是把堂哥釣的小龍蝦送過來給我。她跟母親的關系也得到了改善，兩人經常有說有笑。那些被她“團結”走的母親的“敵人”，也開始漸漸跟母親有了來往。
我想，很多人都跟以前的我和我母親一樣，沒脾氣，不生氣，在旁人眼里是個溫順的好人。可是，只有我們自己知道，我們心里有永遠說不完的委屈，就像一個慘兮兮的可憐蟲，總在自憐，總在找一切機會可憐自己，從沒想過要突破這種狀態。
哪天，當你發了一通怒火，你會發現，你忽然間改變了無力的可憐狀態，變成了一個有力量的人。
心理學上這樣解釋：“內心力量不足的人，他們往往需要生活在憤怒里，以維持更多的力量去面對人生。”
當憤怒得到釋放，對方就會知難而退，而你，卻因此捍衛了自己。你的憤怒，是在告訴對方，我對你我以前的關系狀態非常不滿，我要拒絕這樣的狀態！我不要再繼續下去！
正如，托馬斯·摩爾所說：“當人們清楚明白地表達出憤怒的情感時，它就能為一個人和一種關系做出很大貢獻。”
在這一點上，我對二嬸的那一怒是最好的證明。
4
但是，我相信沒有人希望做一個一點就燃的炸彈。更多的時候，我們還是希望能夠融入人群，受到他人的接納。只是，對于內心不夠強大的人而言，憤怒可以幫我們認清自己的價值。一味地壓抑，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只會讓我們妄自菲薄，越來越自卑。
之前在雜志社，總編拿在雜志上發表過的文章合編成集。因為稿件都已經審核過，這次只需要重新整理，分類，排版完成后，做做校對工作就可以了。雖然相對期刊而言，合集的工作量小了很多，但仍占據了我和另外一位編輯的很多時間。為了趕稿，還經常加班加點勞作。
合集上市后，總編署名，我極力爭取，惹得總編大發雷霆后，最終將我的名字放在“執行主編”那一欄，但也僅出現在合集扉頁。而那名同事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她就像沒存在過一樣。
結算稿費時，也是我有她無。雖然少得可憐，可總編說：“你看看人家怎么就不吭聲呢？就你會鬧騰！不是我，你出的了這本書嗎？”
我恨不得爆粗。明擺著赤裸裸的剝削，還要人對他感恩戴德，簡直無恥到天理不容。我跟那位同事最后都離開了雜志社。后來，總編又找我，想把我聘回去。我拒絕了。據說，總編至今仍經常跟同事們提起我的“臭脾氣”。
我是有副臭脾氣，但我從來都知道自己憤怒什么，為什么而憤怒，也盡量做到不遷怒他人。正確的憤怒，針對的必須是導致你憤怒的那個人。你對這個人憤怒，才能捍衛自己的空間和權利，你的憤怒才會起到效果。
如果有人惹了你，你不敢對他憤怒，轉而把氣撒到其他人身上。那么，你發泄得再厲害也沒用。因為對象選錯了，那樣的憤怒除了讓你留下一個不好的名聲，沒有任何意義。
當你確切地知道自己為了什么生氣，你在跟誰生氣，你就能清楚自己的立場，緊緊抓住重點，讓你在處理它時知道怎樣去捍衛自己，認清自己的價值。能正確處理憤怒，我們就能活出自己內心的獅子。
相對于沒脾氣和從不發火的老好人，我跟喜歡脾氣火爆的人。因為脾氣火爆的人，往往具有強烈的生命能量，他們才是真實的、活生生的生命。
知道怎么發脾氣的人，更加懂得和珍惜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系，具有人間煙火氣。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講，一個朋友對托馬斯·摩爾說：
“你最好只和那些會表達憤怒的人做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