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懂事起,我便常常渴望有一天,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家里有爸爸、妹妹和我,還有爺爺奶奶,一家人在一起,過一點尋尋常常的日子,應該很好。這是一個很樸素的愿望,后來的后來,終于實現了,然而實現的契機實在太殘酷了點兒。
2012年,父親查出癌癥晚期,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直接把我擊懵了。彼時,父親、妹妹和我的工作都有了穩定的工作,一家人都對未來充滿了期待,精氣神兒滿滿地為明天奮斗著。父親剛剛才五十歲呢,而且他吃過那么多苦,我們都以為是守得云開啊。可是人生就是這樣無常,每一刻都好像未來是無限遠的,時間是無窮無盡的,有些人會永遠在一起,可惜那只是造物主哄我們的,一切皆是錯覺。你永遠不知道危機埋伏在那一天。
過早經歷生離死別不是一件好事,年紀輕輕的領悟人生無常,會過早地消磨掉斗志,而要想在現代社會生活的好,斗志這東西,對凡人來講,是萬萬不可少的。很不幸,我經歷的太早,太多了。心中的隱痛和各種后遺癥,無法用言語概括。或是,筆力不足以表達,抑或是,自己還不夠勇敢,害怕去揭傷疤。不管是哪種,午夜從夢中醒來,回想起夢中人事,不知不覺便淚流滿面的那個自己,總是不宜見陽光的。
知道父親的病情,我是真的慌了,不管面上多鎮靜。那種慌,并非應對具體事物的不知所措,于具體處事,我小時候便有異乎尋常的冷靜和堅韌。我慌的是精神,潛意識里一直盼著的,未來可能的親情補償,想要慢慢修復的愛的缺口,那種幻想一直支撐著當下的快樂,可是突然像美麗的肥皂泡,飄著飄著,破了,而且未來也不在有了。沒有了希望,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最后只能努力抓住最后那一點時光,以期給未來留下多一點的回憶。
父親最后的時光,我們經常在一起。父親辭了工作,搬到叔叔閑置在城郊的房子里,和爺爺倆人一起生活。在不用去醫院,病痛也沒有發作的日子里,歲月靜好的完全是我夢想的模樣。
春天,爺爺和爸爸在公路邊墾了荒,種了蔥,還有豇豆之類的,還買了小雞和小鴨。孵化器孵的雞和鴨,沒有媽媽,不那么好養,我回去見時,只剩一只鴨和四只小雞。小鴨長的快,個頭大,那四只小雞便把小鴨當媽媽一樣,走哪兒都跟著,行動整齊,日常頗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模樣。倘若人也能像它們,只看當下,應該會多很多快樂吧。可惜不能,更可惜,自己生得一副多愁善感的心性兒,也只能任綿綿悲痛宰割了,能逃到哪里去呢?
我回去的很勤,可再勤也是有時間間隔的。每回去一次,便看見父親消瘦一圈。直至最后被癌細胞吞噬的瘦骨嶙峋,離我而去,這個過程是那么清晰,越清晰越殘忍。
平日里,我和父親都慣常以樂觀的姿態示人,其實于我,并分不清自己是真的樂觀,還是實際上是消極隱忍?但不管怎樣,一對這樣的父女,在倒計時的陪伴里,都在盡量給生活上色,盡量上些喜悅之色。
每次回去后,我會盡量多在廚房忙活。父親愛熱鬧,再者平常我不在時,也多虧親戚照應,所以回去后招待客人很勤。父親最樂于看我料理家務,見我料理的妥帖,每每喜形于色,我知道這于他是種安慰——做父親的,多少會擔心我因為沒有母親教養,不懂操持家務,嫁入婆家落人褒貶。
除了做飯等家務,家里也沒什么其他事了,從工作中硬摳出來的日子,總體是悠閑的。因著父親的病,我那時是真的可以做到在家不想工作,也完全不想未來,就單純的陪伴父親。有時候不說話,但也并不覺得無聊,任時光靜靜流淌,回想起來,真的是難得的內心安寧的時刻,縱然底色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