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村里有一對老實本分的夫妻，他們沒有兒子，就生了一個女兒，叫桂桂。

桂桂五六歲，就長的很好看，到了十六七歲，就出挑的如花似玉，俊俏可人了。

于是，村里誰家有適齡的男娃娃，就攛掇著媒婆，上門去提親，那些個男孩子，一個個跟著桂桂后面，幫著挑水劈柴，樂此不疲。

可是桂桂對誰都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有人提親，就推說還小，不答應。

可實際上，她是看上了村頭張家的老大張東寶。

那老張家，是村里的批斗對象，舊社會的地主分子，土改以后，田地貧下中農給分了，他們也只能夾著尾巴做人了。

說起來這張東寶的爹媽也和著倒霉，雖然有幾十畝田，卻是他們祖上靠挖煤買下來的，而且他們自給自足，從未欺壓百姓，而且別人有困難，還會施以援手。

可是打土豪分田地時，就被當做了壞分子，分了田地不說，還被劃成了地主分子。

他們自認從未作惡，誰知道就被狂熱的貧下中農當作地主惡霸給批斗了。

游街，戴高帽子，掃大街，輪番開大會批斗。

好在受過他好處的百姓，還是念及他們的好處，對他們也算客氣，并沒有挨打，其他那些作威作福慣了的地主惡霸可沒那么幸運，個個被皮鞭抽的嗷嗷嚎。

可是肉體雖然沒受罪可心靈上的傷害卻能讓人一蹶不振。

老張家從那以后，除了下地干活，一般不出門，偶爾出來，也是繞著大家走，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張東寶弟兄三個，他是老大，和桂桂同歲，生的眉清目秀，靦腆斯文，盡管衣服很破舊，卻干干凈凈，妥妥貼貼。

眼看到了婚娶年齡，卻沒有人愿意嫁給地主家做兒媳婦。

村里其他地主家兒子，也是到很大歲數都無法討到老婆，有的人家，就用自己家的閨女去和別人家換媳婦，或者找人說和，三家拐磨，給自己兒子弄一家人。

就是所謂的轉親，換親！

而參與轉親，換親的人家，大多數也是地主分子。好人家不到萬不得已，哪里會舍得把女兒往地主家里送！

張東寶的爹媽也發愁，可是就三個兒子，拿什么給兒子去換媳婦呢！

東寶懂事，訥訥的對他娘說“你們愁啥呀，沒老婆也能過一輩子，別說沒有妹妹，就是有，我也不干那喪良心的事！用自己的妹妹換媳婦，天打雷劈！”

東寶娘嘆息一聲說“那老張家不是從此絕后了嗎？”

東寶說“娘啊，想那么多干嘛，我討不到媳婦，我弟弟他們不至于討不到，這年頭，說變化就變化，誰知道將來啥樣子！”

東寶爹悶頭抽煙，不吭聲。

其實東寶心里也有桂桂，只不過他不敢說，也不敢想。

人家是清清白白貧苦農民的閨女，自己這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可他又無法把桂桂從腦海里抹去。

原來，桂桂和東寶是小學同學，東寶經常被同學欺負，被罵是地主家的狗崽子。

東寶不敢反抗，怕給他家招災。

桂桂看不下去了，替他出頭，告訴欺負他的那幾個孩子，“你們在欺負人家，我就不和你們玩了！”

那幾個孩子都愛和桂桂玩，一聽她這么說，果然收斂了好多。

東寶很感激，可是不敢和她一起玩，也不敢和她說話。

但是他喜歡看她，無論是在學校里還是在田里干活，他都喜歡到處尋找那個輕快奔跑的影子。

他會下意識的遠遠追著她的腳步，一天不見她，就心里空空蕩蕩的。

有一次傍晚，桂桂去割羊草，看到水邊草特別茂盛，去割時，卻不小心滑倒了池塘里。

周圍沒有人，桂桂又不會水，哇哇大叫，喝了幾口水，幸好東寶趕到，一頭扎下去，把桂桂拉上來。

桂桂嚇死了，摟著東寶大哭，東寶囧的臉通紅。

那年桂桂13歲，正是少女發育期，濕答答地的確良上衣緊緊貼在身上，小小的乳，纖毫必現。

東寶脫了自己的粗布短衫給她穿上，讓她趕緊回家。

桂桂問東寶咋在這兒，東寶撓撓頭說，他來洗澡碰巧，其實，他是在村口看著桂桂來割草，遠遠跟著的，怕嚇到她，沒敢讓她看到。

他幫桂桂背著草，送到桂桂門口，就回去了。

桂桂回到家，把衣服洗干凈曬干，第二天還給了東寶。

桂桂娘知道后，讓桂桂爹一起去給東寶道了謝，莊戶人家，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從那以后，桂桂心里就有了東寶，東寶也再放不下桂桂。

兩個孩子偶爾碰到，簡單打個招呼，東寶從不多說，只是桂桂會送給他自己做的布鞋和自己衲的鞋墊。

東寶接過來，像寶貝一樣珍藏著。

她們從未挑明，誰都沒有說過一句關于兒女私情的話，東寶不敢奢望，桂桂也怕爹媽反對。

可是桂桂屢次三番拒絕媒人提親，惹得村里幾個對她有意思的男孩子的猜疑。

他們中有一個外號巴拉頭的男孩，性子暴躁，甚至有些壞心眼。

他和其他男孩說，可能桂桂有意中人了，但是，這個人，絕對不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因為他們幾個都托媒婆去提過親了，都被婉拒了。

他猜測，也許桂桂喜歡的是別的村的，要是別的村里的男孩子敢來和他爭，他一定讓他好看！

其他男孩子說假如桂桂喜歡別人，那也只能說自己沒那個福氣，沒必要惹的她反感。

可巴拉頭卻說，那也得打他一頓，出出惡氣。

于是，巴拉頭自作主張，每天偷偷跟蹤桂桂。

終于，他看到了桂桂喜歡的人了，不是別的村里的，居然是惡霸地主家里的狗崽子張東寶！

他氣壞了，自己根正苗紅，卻斗不過一個地主家的狗崽子！他暗暗下決心，得給他點顏色瞧瞧。

機會來了，桂桂新做了布鞋，白天碰到東寶時，約他吃過晚飯村口大樹底下給他。

那晚是八月十九，月亮爬上來的很晚，東寶在樹底下等著，桂桂遲遲沒來。

忽然聽到前面不遠處有人大喊救命，東寶聽著是桂桂，拼命跑過去。

不遠處五保戶老李頭的廢棄茅屋里，桂桂正在呼救。

東寶沖進去，看到一個黑影蹭的跑了出去，桂桂衣服都被扯爛了，嚇得大哭。

東寶一邊安慰一邊抱著渾身發抖的桂桂。

誰知這時候，忽然鑼聲當當當的在屋外山響，有人大聲喊叫“不得了了，有人強奸！不得了了！快來人啊！”

東寶和桂桂還沒明白怎回事，就被沖進來的人團團圍住。

村子不大，農村人吃了晚飯都在門口拉呱，聽到鑼聲，一兩分鐘就都沖了過來。

東寶被五花大綁，桂桂拼命解釋不是他，可沒人理會。

急火攻心，桂桂昏了過去，被他爹背回了家。

東寶被打的滿臉是血，他明白，自己被人算計了。

村干部來了，報了警。

東寶在東寶娘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中被警車帶走了。

巴拉頭陰陰的笑了。

案子反復調查，桂桂雖然咬死口不是東寶，可又說不出猥褻自己的是誰，又得知東寶是地主家的狗崽子，他自己也無法解釋怎么會在那里，更加坐實了那個壞蛋就是他。

他不能說是在那兒等桂桂，既然有人害自己，就是篤定他不會連累桂桂，他怎么能讓一個女孩子壞了名聲呢！

那時候，農村是不興自由戀愛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經女孩子嫁人的標準。

強奸犯在看守所里是最被人看不起的，莫說公安人員，就是其他犯人，也會對他下死手。

桂桂幾乎每天在為他奔走喊冤，可是大家都說她被嚇傻了，瘋了，沒有人相信。東寶屈打成招，被判了十一年。

桂桂知道是自己害了東寶，她干脆告訴爹媽，非東寶不嫁！

東寶娘卻不領情，恨透了桂桂，她知道自己的兒子不是那樣的人，是桂桂害了他！

她看到桂桂就恨不得掐死她，雖然桂桂哭著求她，說自己愿意等東寶回來，她依然不能原諒，說她老張家就是絕了后，也不要她做媳婦。

桂桂難過的每天以淚洗面。

桂桂娘怕閨女有個好歹，就想著趕緊給她說個婆家嫁出去，可她死活不答應，誰來提親，立馬翻臉。

巴拉頭托人去提親，桂桂怒目圓睜，她早就猜測這事和他有關，只是沒有證據，如今居然敢來提親！

桂桂摸了把切菜刀一直把媒婆追到巴拉頭家里，嚇得媒婆屁滾尿流關上門一屁股坐下就哀嚎，“你個天殺的巴拉頭，我要再去給你說媒，我不得好死！”

桂桂站在門口大罵，“我這輩子就是家里老，也不會嫁給黑心肝的壞種！別以為自己做的事沒人知道！老天看著呢！”

巴拉頭理虧，自認倒霉，從此不再惹桂桂。

他知道，當晚大家說聽到鑼聲才跑過去的，而敲鑼的就是他巴拉頭！

派出所問他怎么知道張東寶要強暴桂桂，他支支吾吾的說睡不著出去遛彎遇到的！

問他哪來的鑼，他說他爹鼓樂班子里的，他沒事拿來嚇唬人玩的。

別人被搪塞過去，可桂桂和東寶不傻，只不過沒有證據罷了。

這親，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再提。

桂桂每天除了下地干活，就是給東寶做鞋子，納鞋墊，再不就是給東寶娘做鞋，幫著干農活。

東寶娘被感動了，哭著說“別等了，十幾年，咋熬？到時候你都成老姑娘了！”

桂桂笑著說，“老姑娘怕啥，只要東寶不嫌棄就行！”

東寶娘嘆息，說我們東寶這是修了幾輩子才修來的福分！

后來，監獄讓探視，東寶娘和桂桂一起去的。

東寶已經接受了現狀，反而成熟了，更加穩重了。

東寶告訴桂桂，他在不停上訴，他要求重新調查，新來的教官很好，很重視他的案子，正在往上反應。

桂桂也說了自己的懷疑，他們決定好好找證據，爭取讓東寶洗清冤情。

四年后，經過反復調查，桂桂又頻繁上訪，申訴，那年冬天，東寶被無罪釋放。

只是當時既沒有監控，又沒有更有力的鑒定手段，僅僅靠猜測，很難確定罪犯是誰，在加上時隔多年，也無法找到有利證據，證人也沒有，即使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沒人作證，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同一年臘月，快過年時，桂桂嫁給了東寶，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再說那個做了壞事的巴拉頭，因為做了虧心事，害的東寶坐了牢，心里惶惶不可終日。

他雖然有壞心眼，目地也只是拆散桂桂和東寶，沒想到卻驚動了警察，害的東寶做了牢，要是查出來東寶是冤枉的，自己豈不是要去坐牢？

他越想越怕，后來警察經常來調查走訪，他連覺都睡不好。

東寶出來后，他更害怕了，每天都夢見自己被警察抓走了。

時間長了就變得精神恍惚，神神叨叨的。找了個媳婦，看他跟個神經病一樣，過了不到一年，就卷吧卷吧回娘家，再不回來了。

從那以后，巴拉頭更加不正常了，那年冬天，大雪下了有兩尺厚，天沒亮時，出去拾糞的老魏頭發現村口勾邊有一堆牛糞，就用糞巴子去勾，結果卻勾出了一個僵硬的腦袋。

老魏嚇得撒腿就跑，糞頭，糞巴子都扔了。

大家披著大棉襖跑出來瞧熱鬧。

巴拉頭的娘抱著那個凍僵的尸體號啕大哭，震的樹枝上的雪簌簌的落下來。

原來昨晚巴拉頭喝醉了去丈母娘家找媳婦，卻凍死在了村口的雪窟里。

唉！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吧！

所以，做人千萬不可以昧良心，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人說，善惡到頭終有報，也許冥冥之中真的是有定數的。

如今，東寶和桂桂夫妻倆早已兒孫滿堂，夫妻倆一塊幾十年，幸福又美滿，這段往事，也就慢慢被大家遺忘了。

只是東寶偶爾提起，還是感嘆當初巴拉頭年少輕狂，害死自己，說自己雖然坐了幾年牢，卻得到了桂桂，應該是因禍得福了，否則，憑他當時的身份，真的未必能夠順利娶桂桂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