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日，我第一次遇見他。

（二）

初春微涼，還夾雜著去年冬日凜冽的風。

學校早就停課了，但是我家雙親大人秉著如今上學多學一點，將來出社會就能比別人輕松幾分的想法，立志將我的假期填得滿滿當當的。

可惜我是個榆木腦袋，不善思考也不愛學習，將學習視為我此生的大敵。

好容易擺脫老媽的念叨，我也不想吃早餐，揀了袋牛奶出了門。

我裹了裹身上的大衣，如同笨拙的熊蹣跚地行走在人行道上。今天是第一天上課，我卻不想太早去面對補習課的老師。于是便磨蹭著，低頭細數著道上一塊塊的小方格子。偶然間的一抬頭，便見站在蘊著薄霧的陽光下的他，清俊的面容在陽光下一覽無余。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一句話，

“我喜歡的男孩子，他有著世上最美麗的側臉”。

（三）

無法用蒼白的語言去形容那一刻的悸動，那種感覺就像心里原本裝了一顆種子，遇見他，那顆種子便于瞬間發芽生長，綻放成一朵清香四溢的鮮花。

然而我喜歡的男孩子很快就消失了，還來不及容我邂逅便找不到人了。

我情緒低沉地走進教室，隨意一看，補課的人還真不少。看來千軍萬馬擠獨木橋這句話說得不錯，高考前最后一個假期，凡是有點上進心的人都不愿虛度時間。

教室位置很多，但人大都擠在前排，占據了黃金位置。不過我是例外，朽木一塊，坐哪都一樣，便挑了一個后排角落的位置坐下，旁邊是一個男生，閉著眼睛，似乎在睡覺。

當我坐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趴著的男生不是別人，而是我之前在街頭看到的那個男生。

驚喜不言而喻，這時老師正好走進來，我順勢推了他一下，“老師來了”。

他瞬間睜眼，目光一片清亮，仿佛剛剛要睡著睡覺的人并不是他。

“謝謝”他朝我微點了點頭，我還想說些什么，但是他已經扭過頭專心聽老師講課了。

我也不曾不在意，來日方長。

下課后，我以請客為由拉住了方施施-——我的死黨，外號八卦女王（自封的）。

那個中午，我賄賂了方施施一份墨西哥雞肉卷，兩杯可樂，三隊雞翅，換來了那個男生的詳細資料。

原來他叫周爍，是隔壁一中的復習生。父母離異，老爸是做生意的，挺有錢的。據說他是他們學校的一個傳奇，他在去年的時候，已經考了重點的分數，只是他填的所有的志愿都是北大，而他的分數剛剛過了北大錄取線兩分，最后被刷了下來。

他在補錄的時候，原本也被一所不錯的大學錄取了，只是之后不知道為什么，讀了半年，又退了學回來準備重考。

說完這些，方施施又神神秘秘、滿臉八卦地對我說：“聽說他回來是為了個女生，好像是他女朋友。嘖嘖，真是個癡情種子。”

聽到這，我連忙塞了個雞骨頭到她嘴里，“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很八卦，你也不要這么著急展示自己啊。”

她哇哇大叫，“趙梓顏，是誰找我來打聽的，聽完就過河拆橋了是吧。”

我無心糾正她的成語不當，心里想著的都是她說的那個傳聞，不知怎么的，突然有點不是滋味。

(四)

自從遇見他，我便覺得時間變得飛快。

摒棄了每天早上的必修的懶覺，早早的守在街口，只為與他多幾次“偶遇”。在上課之間，想盡一切辦法找話題和他聊天。

我將所有的矜持放下，目光肆無忌憚地捕捉著他的身影。我想再也沒有人會比我更喜歡他。

那如同蜜糖與山楂交織的滋味，甜蜜中摻雜著酸澀。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我和他的關系也在我各種有意無意的的接觸中慢慢熟絡起來。

從最初偶爾的三言兩語到如今可以和他天南地北的瞎聊，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可是，就在我還來不及為自己小小的勝利歡呼之時，寒假就要過去了，這就意味著我和他的聯系，也即將斬斷。

補課的最后一天，我磨蹭著不想離開教室，周爍站在座位邊陪著我。

“梓顏”他這樣叫我，“這些話我只說一遍，和你相處了一個月，我能看出來你是個聰明的女生，站在朋友的立場的上，我希望你能好好學習，而不是懶散混到畢業，畢竟學習，才是我們目前最重要的事。”

他在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很嚴肅。

這是他對我說過最重的一次話，他的目光像是在指責我對學習的不負責，以及，意有所指的模糊拒絕。

我低著頭，沒有說話。他是一個對學習的很認真的人，我一直都知道。雖然知道他說的話是為自己好，但是心里還是一疼，不為他的話，只為他的語氣。

他嘆了一口氣，“梓顏，你要正面直視自己的學業，我希望你能成熟起來。”他說完這句話，轉身離開了。

我趴在桌子上，淚水一滴滴掉在桌面上，漸漸濡濕了臉龐。

（五）

開學后，親人和朋友都驚訝于我的變化，每天都早起上學而不是踩點入教室，又向老師申請將自己的座位調到了最前排，幾乎和老師的講臺并列。每天拼命的刷題做試卷，模擬卷做了一套又一套，就連做夢都是滿腦子的題目。

那段時光，整個人像魔怔了一般。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那個一整天都安安分分，認認真真上課做題的人可以是自己。

事實上，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著你認為不可能出現的事情。

高考前，我和周爍才又見了一面，距離我們上次相機，已經過去了小半年。

他似乎比上次我見他的時候消瘦了不少，薄薄的襯衣在他身上又松了幾寸，他面色很白，但眼神依舊清亮。

我說：“周爍，高考是重要，但是你也沒必要把自己整成這個樣子，活脫脫像個營養不良的兒童嘛。”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清淺的笑意，“聽說你最近進步很大，看來是開竅了。”

“什么叫開竅了，我一直都很聰明，小心高考的時候我超過你。”我斗志昂揚的看著你。我知道自己的成績，哪怕努力了半年，但之間的基礎相差太多，我根本比不上你。但是我依然會更加努力，直到讓自己可以配得上你。

“那我就等著咯”你微笑著說。

“唔，對了，高考之后，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我期期艾艾了許久，提出了今天來見他最主要的目的。

“好啊”他毫不遲疑的答應下來，這讓我很驚訝，我一直以為他會推辭許久或者直接拒絕。

也許是看出我的訝異，他揉了揉我的頭，“好好考試，別想太多。”

（六）

高考三天很快就過去了，我像是做了一場浮華而漫長的夢。夢醒之后，腦袋卻記不起半點片段。從考場出來之后，我幾乎想不起任何一道題，所有的有關考試的記憶全部清空。

高考后第二天，我從躺了整整一天的床上爬起來，細細地洗了一個頭，一遍一遍地試著衣柜里所有的衣服。

坐在書桌前，空白的筆記本上寫著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不能羞，縱被無情棄，不能休。”

這是我高考前就寫好的句子，潦草的幾句話，卻將我的內心想法寫得精確無比。

我翻來覆去的瞧了許久，終是把”妾擬將身嫁與“改成了”此心悅君，又十分鄭重得重新謄寫了一遍。

此時，我忽然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他。

坐在河邊，夏日炎炎，微風卻讓水面蕩開一圈圈細碎的漣漪。

“高考前，你答應過我一件事你還記得么”我不等他說話，接著說道，“周爍，我很喜歡你，你能跟我在一起么？”我發誓，那是我此生最勇敢的時候。

那一刻，他神色莫辨。

久久才回道：“梓顏，在此之前，我先跟你說說我過去的事吧。”

（七）

如方施施之前所說，周爍在去年的時候的確有一個女朋友，不過是那女生主動追求他的。

那是一個很清秀很優秀的女孩子，那時的周爍，有著和所有相彷年紀的男孩子一樣的虛榮心，也許他并不是多么喜歡那個女孩子，但是女生的主動讓他無法拒絕。

女生和他在一起之后，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將學習看得最重要，而女朋友更像是一種無謂的牽絆。

高考之后，周爍填寫北大落榜，而那個女生卻考上了北大中文系。

女生得知消息后，跑去問他，之后想怎么辦。那時他內心全部被落榜的消息充盈著，考入北大已經近似于他的一種執念，于是他想也沒想到告訴她，他要回去復讀。

在其他人眼中，考了重點分數的他要去復讀，是一件十分難以理解的事。可是最后，那女生什么也沒說，也沒有勸她，而是轉身離開了。

后來，周爍想開了，補錄了一個重點大學。可是上了大學之后，他卻沒能在北京大學里找到那個女生的身影。而后，他才知道，那個女生，冒家里所有人反對，撕了通知書，選擇了復讀。沒有知道她為什么這么做，也沒有人能理解，除了他。

他打電話回去，狠狠地罵了她，說她傻，為她這么做根本沒有意義，說她不該那么草率的決定，自己根本就不值得。

那個女生在電話那頭哭了很久，反反復復只說了一句，“我就是喜歡你，那是我自己選的，我愿意”。

寒假回家，他退了學，他要和那個女生一起重新考北京大學。那是他曾經的目標，也是他欠她的。

可是，他還是晚了一步。那個女生在他打完電話后不久，就得了急性白血病，去醫院不到三天就逝世了。

（八）

他說到這里，我看見，他的眼睛里蘊著點點星光。

“梓顏，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這輩子再也愛不了別人了，她會一直在我心里，陪著我老去。如果我接受你，但她永遠在我心中占據一個最重要的位置，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我接受你，不是給你歡喜和幸福，而是讓你我彼此折磨。”

他說這話時，嘴角緊抿，面容硬挺，帶著不容拒絕的姿態。眼睛里卻溢滿了溫柔，我知道，那不是給我的。

他說的如此鄭重其事，讓我無法把它當做敷衍的玩笑。

手中原本緊握的紙張悄然墜落水中，氤氳開一團墨色。

（九）

他離開那天，我沒有送他。

“我的人生已注定是一條孤寂的路，天涯海角，漫長無依，原諒我的不忍心。”

離開前一天，我又見了他一面，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我仰頭看他，陽光下他抿著嘴，依然是清俊的面容，時光錯亂，我恍惚又回到初遇他的那個時候。

他轉身離開，沒有回頭。高考成績出來了，他如愿考上了北大，他說，他想去她考取過學校看一看，那里曾經是他們兩個的愿望。

由于最后半年的努力，我避免了進入社會大學，而是考取了一所還不錯的本科院校，過幾天就是開學的日子了。

我攀上頂樓的陽臺，看著他單薄的背影漸行漸遠，風掀起我身旁的畫冊，畫中的男孩側著臉，看起來俊美無比。

對著陽光，以手闔眼，陽光從指縫鉆入，我只覺得一陣刺痛。

從此，流年暗轉，不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