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之所以斑駁,是因為纏繞它的靈魂,永遠在深淵抽噎。 ? ? ?――題記
夜里落了雨,秋風夾雜著枯葉鋪卷在沒有人煙的林子里。座落在墨藍森林盡頭的一處木屋依舊閃著黯淡的燭光。這是一棟老房子,高高的煙筒伸向天際,好像被埋葬了一半的死人露在半空中烏黑的手臂。。。。。。
房子里住著一個老太婆,滿口黃牙,烏黑的頭發骯臟不堪,脖子后的污垢讓人不忍直視。此刻的她沒有意識的躺在床上,均勻的呼吸聲表明她的夢境安寧美好。窗前的燭明亮的燃燒著,這是她的習慣,已經保持了三十年的習慣,燭是狼油做的,燈芯是羊毛和尾巴草混合揉出的。很難想象一個年愈七十的老太婆是如何擁有這些東西的,但她好像擁有無窮的力量,使得她得以在這荒無人煙的森林里生存三十年之久。雨微微小了些,風透過窗的縫隙進了屋子,燭火有些搖曳,但隨即又正了身子。。。。。。
老太婆依舊睡著,偶爾翻翻身子。這時的她暫時不用想天亮后她要煮一杯綠葉茶,再放上一點新鮮的露珠。還要把昨晚收集到的雨水放進廚房的大水缸里,水在這里是寶物,抵得上價值連城的翡玉。還有,她還得掐了燭火,再添上一些狼油。如果可以的話,她還要把昨夜被風吹破的籬笆重新打理,把門前兩朵叫不出名字的藍色的花扶正……這是她入睡前想到的事,她喜歡這樣計劃,恩,或者說,這樣讓她覺的踏實。。。。。。
第二天,雨停了,她從床上醒來,穿好衣物,揉了揉惺忪的雙眼,褶皺的皮膚因為搓揉慢慢的恢復平整。她忘了昨晚計劃的事情,只做了兩件事,掐了燭芯,添了燈油,又把昨晚的雨水放進了水缸。“恩,夠了?!彼洁熘?,自從一個人后,她經常這樣自言自語,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狼油快沒了,她這樣想著,就拿了自制的弓箭和長矛出了門。
森林里到處都是殘枝敗葉,她有些吃力的走在路上,倒不是因為勞累,而是因為泥濘的土壤粘在她烏黑的鞋底,讓她覺的越走越重。她想起了還是小姑娘時的自己,那時她的腳步多么輕快啊,她可以輕松的繞過這些泥濘,還能在手上捧上一束剛剛盛開的藍花。她覺的前面有什么動靜,放慢了步子,像匹狼一樣慢慢的向前走著,撥開了灌木從,她看到了想要的東西,那是一只幼狼,森林里經常發生這樣的事,狼群為了躲避風雨,在黑夜里奔跑的時候總會有一兩只掉隊,而她就是靠著這些掉隊的小狼,才得以維持她每晚的燭火。她拿出了弓箭,把箭拉到了最后端,一只眼瞄準了狼的脖子,蓄勢待發,幼狼這時正在原地打著圈子,像只狗一樣追著永遠追不到的尾巴。叢林里驚起一陣鳥飛,幼狼在群鳥飛向天際之前就已經倒下,老太婆放下了弓箭,抓起長矛慢慢靠近那匹狼,箭射穿了它的脖子,尚有一口氣的它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老太婆眼睛里沒有一絲猶豫,舉起長矛,對準狼的腦袋,狠狠的刺了下去。。。。。。
她拾起狼的尸體,一步一步,踉蹌的回到了木屋,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像受了很大刺激一樣,每次她結果完一只狼后都會這樣,她把狼掛在廚房的墻壁上,從水缸里舀出一杯雨水,一口氣喝光后,她在木制的椅子上躺了下來,讓氣息漸漸放平,她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太陽穴,默默的坐著。。。。。。
太陽出來了,金色的陽光漫灑在微黃的樹葉上,還未落下的雨水反襯著明亮的日光??諝夂芮逍?,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馨香,風吹開了木制的小門,吱吱呀呀的聲音讓老太婆從剛剛做的夢中醒來。夢里她看到了一只發光的金鹿,渾身金燦燦的,她跟著它走了很遠很遠,只是還沒來得及撫摸它,她便驚醒了。她咂了咂嘴,有些餓了,她覺的。于是她走進廚房,把幼狼處理掉,狼肉在爐子上慢慢蒸烤著散出令人無法拒絕的清香。吃過狼肉后,她覺的有些氣力了,從床邊的柜子里拿出了那根竹制的笛子,這是他的笛子,他在的時候經常吹給她聽,她愛死了那些動人的曲子,他走了,她便吹給森林聽,吹笛子的時候,金絲雀總是愿意落在她的肩頭,輕輕的伴唱。。。。。。
她拿著笛子出了門,沒想著去哪,她知道自己的雙腳會幫她走到想去的地方。這是一處陰涼的地方,一棵大榕樹高高的聳立,樹影安然的為樹下的墳遮蔽著陽光,偶爾會有幾絲調皮的陽光穿過濃密的枝叉散在墳前的藍花上。她在他的墳前坐了下來,微笑著看著那縷調皮的陽光。笛聲在下一秒響起,清澈悠揚的穿過了整片森林,穿過了時光的身軀,那一瞬,她放佛又看到了那只金色的鹿,渾身金燦燦的,散著和太陽一樣溫暖的光。。。。。。
笛聲回到了三十年前,他和她為了調查這片森林里的野生動物,和調查團一起走進了這片密林,也是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們準備去森林深處親昵,可是拿著帳篷回來時怎么也找不到其他隨行的人,她很害怕,恐懼的靠在他身上,他摟著她,安慰她,親吻她,希望能讓她感到一絲安寧。雨下個不停,兩個人的身子都被淋的濕透,她覺的冰冷,總覺得有東西跟著他們,她把這個告訴了他,他摟的更緊了。忽的,手電筒的藍光鬼魅般照亮了一雙冰涼危險的雙眼,那是一只狼的眼,雨水順著那雙眼懸掛在透著殺氣的牙齒上,他的心頭掠過一絲恐懼,然后又變得堅定。手電筒的燈光移動,他們看到了更多的眼睛,狼把他們包圍了。他輕聲的告訴她心中的計劃,她的眼里滿含淚水,驚恐與無奈讓她看起來像個瘋子。然后,他吻了她的唇,最后一次。。。。。。
他拿起手電筒瘋狂的擺動,嘴里高聲的叫著,下一秒,他松開了摟著她的那只手,箭一般沖出了狼群,藍色的燈光跑向了森林深處,那些冰冷的雙眼一個接一個,尋著那燈光,追了過去。。。。。。她叫著他的名字,可是呼喊聲漸漸被雨聲湮沒。冰冷的夜,冰冷的雨,冰冷的她,冰冷的……第二天,調查團找到了倒在泥坡里的她,不省人事的她在溫暖的篝火旁漸漸蘇醒過來,睜眼時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他的名字,其他人不說話,有個老頭慢慢的攙起她,扶著她走了很遠的道路,路是那么長,以至于她覺的這輩子的路都走完了。終于,她看到了他,肚子已經空了,只剩一個頭顱,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向上望著,像馬戲團里的小丑一般,她突然想到了曾經見過的那個小丑,她突然忍不住想笑,她是怎么了?她望著他的尸體,忽的,所有的悲傷在那一瞬間全部瓦解,她再也見不到他的微笑了,再也聽不到他親昵的話語,再也吻不到他甘甜的嘴唇,再也……她痛苦流涕,森林里只剩下她無限放大的哭聲,傳的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她告訴他們她不想走了,她要留在這,守護他的魂靈。其他人幫助她為他筑了新墳,墳旁植了那棵榕樹。他們又為她蓋了那間木屋,她謝過了他們,就讓他們離開了這片森林。。。。。。
笛聲悠揚,把陷入回憶的她拉回了現實,她吹完了曲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金絲雀離開了她的肩頭,飛向可以覓食的遠方。她又回到了家中,添了油,用最后一根火柴點燃了燈芯,她覺的疲憊,默默躺在床上閉上了眼,希望可以再夢見那只金色的鹿……夜里的風有些大,她忘了關窗戶,或者,她壓根沒想關窗戶。風吹倒了燭,狼油順著木桌流到了她的床前,熊熊的火焰跳躍著,木屋突然變的明亮,她依然在睡夢中,她又看到了那只金色的鹿,她跟著它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她讓它停下因為她累了,它轉了身,金色的鹿角在空氣中散著光芒,她微笑著,突然發現自己也是一只金色的鹿,她欣喜的望著金色的毛發,歡快的和他嬉鬧,兩只金色的鹿,在陽光燦漫的森林里越走越遠,風兒奏響了最歡快的歌曲,金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森林盡頭。。。。。。
天亮了,墨藍森林里一片祥和,大榕樹上,金絲雀孤單的站在樹杈間,不一會兒它就叫來了森林里所有的鳥兒,因為它望見了那只竹笛,安靜的躺在榕樹的最高處,所有的鳥兒圍在竹笛旁嘰嘰喳喳,歡快的聲音飛向了遙遠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