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沒人醫
王琳趕到醫院照顧徐春紅,陳墨在兩個小時后就坐上了前往長沙的航班。下飛機后,又坐車顛簸了七八個小時才到縣城的醫院。張來娣還在監護室沒有醒來,徐春強陪著父親,兩人茫然無措地守在外面。
陳墨找到張來娣的主治醫生,朱醫生跟他分析了病情:“主要是腦部有淤血,我們這里沒有醫生敢做這個手術。我們正在聯系轉到長沙的大醫院或是請那邊的醫生過來做。轉到長沙怕這么遠的路程出點事就麻煩了。請醫生嘛,很多醫生都沒有時間,要等。”
“醫院里面做手術的設備有嗎?”陳墨一邊翻看病歷一邊問。
“有,以前有一個能開這種手術的醫生,所以設備都有。后來這個醫生也去大醫院了,然后就沒有人能做這種手術了,哎……”朱醫生說完還重重嘆了口氣。
“帶我去看看設備行嗎,把病人全部資料給我,我做這個手術。”陳墨翻了翻片子,淤血壓迫了神經,以他的經驗判斷,應該清掉淤血就可以了。
“你做?這好像不符合規矩。”朱醫生一愣。
“我在錦官城醫院就是神經外科。你先把資料給我,病人家屬那里我負責去說。”
“你是錦官城醫院的醫生,那可以,不過你要把你的執業資格證給我,我要跟院長報告下。”朱醫生猶豫著上上下下打量了陳墨好一會兒。
看完資料,又查了手術室的情況后,陳墨當天晚上就替張來娣做了手術,朱醫生當的副手,連院長也在一旁觀看。在院長和朱醫生的驚訝和贊嘆聲中,陳墨干脆利落地切開了張來娣的腦袋。
“紅紅,手術做好了,相當成功。在我以往處理的手術中算小手術,肯定沒事,你媽明天就會醒了。別擔心,你身體怎么樣?”換下衣服后,陳墨及時打了個電話給徐春紅報信。
“嗯,嗯。”這邊的徐春紅聽著電話里的聲音一個勁在點頭,甚至都沒有想到電話里陳墨根本看不到。
從手術室出來后,徐阿四(徐春紅的父親)一直守在門口不肯離開。陳墨和徐春強怎么勸都沒用,徐春強只能留下來在旁邊陪著。陳墨從錦官城出來,又是飛機又是汽車,又是手術,已經快30小時沒有合過眼了,想想還是決定找個酒店先睡覺。走到醫院門口,意外碰上朱醫生站在門口,看上去好像在等人。見陳墨出來,主動迎了上去。“凌晨兩點半,我們這里小地方現在是沒地方吃東西,旅館也基本上關門了,要不到我宿舍湊合一下?”
“那麻煩你了。”陳墨有點意外竟然還有這樣的縣城。不過手術完后,他確實也沒有精力去找什么酒店旅館,筋疲力盡得只想找個地方躺下。
朱醫生的宿舍不大,一個單間,一張床,一個寫字臺,一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具,不過收拾得到挺干凈。把陳墨帶到房間后,讓他先洗個臉,自己則去共公廚房燒面。當朱醫生端著燒好的面回來時,陳墨已經和衣在床上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和朱醫生吃過早飯后,走到醫院。見到陳墨和朱醫生一起進辦公室,很多醫生和護士過來跟朱醫生打招呼。
“昨天下手術臺,就傳開了,說醫院來了位又帥又年輕,醫術又超高的醫生。”到辦公室后,朱醫生跟陳墨悄悄說道。
“太夸張了,你先忙吧,我去看看他們。”陳墨內斂地笑了笑。
“不急,十個小時后才會醒,現在才8點多,起嘛也要到十二點呢。”朱醫生到辦公室后給自己和陳墨倒杯茶,悠然地坐在位置上喝了一口。看上去并不打算忙活,鄉鎮的醫院,病人也不多。
“我去看看外面那兩個。”陳墨笑笑。
“這么緊張,怕將來丈人和丈母娘不答應?”
“沒有,沒有,我跟他們女兒只是普通朋友。”
“你當我小孩,普通朋友你會這么遠跑一趟?”
陳墨笑笑也懶得解釋,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替徐春紅跑這一趟。至于手術,那純粹就只是趕上了,救死扶傷是醫生的本性,更何況父親住院那段時間,是徐春紅頻頻跑在醫院。
“中午過來我請你吃飯,我們好好交流交流。”走出辦公室,后面傳來朱醫生的喊聲。
到病房,徐春強還在門口守著,沒有見徐阿四。見陳墨過來,徐春強飛快跑過去“陳墨哥,我媽怎么還沒有醒?”
“麻藥過后才會醒,十個小時最快也要十一點了,不要擔心,沒事的。”陳墨拍拍徐春強的肩膀說道。
“奧,我姐呢?我姐為什么沒有回來?”
“你姐身體不是很好,住院了。”
“啊,她怎么了?什么病?”
“有一點早產的跡象,不過沒事,在我們醫院,你放心吧。”
“早產,什么意思?”徐春強一臉疑惑看著陳墨。
“奧,沒什么,是貧血,你聽錯了。”陳墨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口快說錯話了,他沒有想到徐春紅連懷孕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跟家人說。
“我馬上就畢業了,你別當我小孩。你剛才說什么早產?”徐春強反應過來抓住了陳墨的手臂使勁搖晃著不放。
“春強,別這么沒大沒小,快放開陳醫生。”徐阿四突然捧著碗面出現在病房門口朝徐春強訓斥。徐春強見爸爸回來,只能無奈松開了陳墨的手臂.。
“陳醫生,你別介意。孩子還小,我剛才去護士那里問過了,那些護士都說如果不是您及時動手術,孩子他媽可能送到長沙,路上就出事了。就算孩子他媽,真醒不過來,我們也不會怪你的,這是命。鄉下人,命賤啊!只是她跟了我一輩子,沒過過什么好日子。現在孩子也有出息了,家里房子也造好了,沒想到會出這事。”徐阿四一邊說,一邊用手抹著眼淚。
“叔叔,你別擔心,現在不醒是因為麻藥還沒有過,剛才我跟春強是在鬧著玩的。阿姨肯定會醒的,你放心。”徐阿四的話讓陳墨愣了愣,生病了就是命,是什么樣的環境才有這種心態。
“真的?”徐阿四一雙渾濁的雙眼充滿淚水,激動得像孩子一樣看著陳墨求證著他剛說的那句話。
“真的,小手術,這種手術我們醫院每年都要上千列,沒事的。再過兩三個小時就會醒了。”陳墨心里一震,那雙灰澀的眼里竟然透出那么篤定的虔誠,甚至還有膜拜。
“謝謝,謝……”徐阿四泣不成聲一下子跪到了陳墨的面前,嘴里不斷重復著一些外人聽不懂的話,還低下頭去要準備磕頭。
“別這樣,您先起來。”陳墨連忙蹲下身把老人扶了起來,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濕了。一個手術竟然下跪,他隱隱有點明白自己父親口中徐春紅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是從哪里學來的。
中午休息時間,陳墨被朱醫生拉到了小鎮的飯館里。“來,我們也算有緣,能上同一個手術臺。大城市來的,真的不一樣,其實上手太臺前,我一直都不相信你。我們院長都在邊上站著,就是擔心你出點意外。手術臺下來,我就服了。”朱醫生給陳墨倒了滿滿一杯酒。
“你們不相信我還讓我做?”陳墨心里又是一驚。
“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送出去也是懸。不做手術,那希望也是微乎其微,不如讓你試一試。”朱醫生非常坦誠地點了點頭,手術之前他們確實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
“你不怕我出錯后,家屬找你們醫院算賬?”陳墨非常意外中國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人命可以拿來試,醫好后人還會朝你下跪磕頭。工作了這么久,他還是非常不習慣自己所在的醫院。明明醫生沒有錯的,病人出事了,還要來個醫鬧,甚至沒出事,也有人為一點利益來醫院鬧事的。醫生除了應付病人之外,還要分出很多精力應付各種各樣沒有生病的人。
“那是你們大醫院,我們這里,一年也不一定能碰到個鬧事的病人。醫死了,認命,命不好。”朱醫生擺了擺手。
“其實這只是個小手術,在神經外科來講是很小很小了。”
“開腦袋,在我們這里,就是天大的手術了。”
“你們做不了,那平時要遇到這種病人怎么辦?”
“鄉下,能怎么辦?有錢的,送到大醫院,但有不少在路上就出事了。經常送到醫院后,大夫就說,你們送來的太晚了,你們送來的路上沒躺平之類。沒躺平?我們也想躺平啊,可你來時有沒有看到,這么條破路,還是山路,怎么躺得平。沒錢的,那就只有住幾天院,然后等死。這里的醫療條件,哪能跟你們那比。所以在鄉下,這人是不能生病的,出點意外,基本上沒得救。”朱醫生呡了一大口杯里的酒。
“就沒有向上面申請派個醫生過來?。”
“這么多鄉呢,哪顧得上。剛開始那個醫生調走時,我們向上面打了報告,然后一直讓我們等,等了兩年多都沒有派下來。我們啊是明白了,你說像你這樣的醫生,能有多少?大醫院都搶不過來,怎么可能派到小地方來。不過你還真不像以前我們請來的那些醫生,他們除了拿錢,還要好吃好喝侍候著。廟小供不起大神啊。”
“或者可以你們去深造學習之類的?”
“進修,院里工資都快發不出來,哪來的錢讓醫生進修。你看,農民沒有醫保,像你動的這種手術,怎么也得萬把塊錢,然后還有術手護理用藥,一個月左右能出院吧。一個院住下來,再加上藥費起嘛也得近兩萬塊錢。兩萬塊錢,你知不知道我們當地人一年的平均收入是多少?”
“多少?”
“三千塊。有時窮一點的,一戶家庭一年的收入都不到五千,怎么看得起?你說慢性病,送到醫院,沒錢的,醫院可以開點藥讓他走。像你丈母娘這種,送到醫院來了,沒錢也不能不救吧?救了,藥都上了,家屬沒錢,給醫院打個欠條,慢慢還。還回來,那都是幾年以后的事了,還有大部分,一輩子還不起,醫院不得給拖死。可沒辦法,拖死也得開,我們這縣城就一家醫院,醫院沒錢,醫生工資就發不出來。主要窮啊,看不起,又沒醫保。命啊,誰讓人出生在這地方呢。”朱醫生嘆了口氣,朝陳墨舉起酒杯。陳墨沒有說話,拿起杯里的酒全部倒進了嘴里。
結賬時,陳墨想搶著付錢,被朱醫生阻止了。四個菜,兩瓶酒,餐館的老板只是像征性地收了十五塊錢。陳墨問詢的眼神看向朱醫生,朱醫生笑笑,“走吧,給多了,他也不會要的。他老婆,三年前動手術,我動的。錢不夠,我讓他給醫院打了個欠條,手術先做掉了。錢早就還清了,可他們覺得一直欠了我的恩,一輩子都還不清。農村的人,淳樸啊,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啊。”朱醫生抬頭望了望了湛藍的天空嘆了口氣。
朱醫生剛給陳墨上完淳樸的一課,他沒有想到徐春強竟然馬上給他上了另外一課。下午張來娣醒了過來,徐阿四和徐春強便滿心歡喜,于是晚飯徐春強執意要請陳墨去外面吃。徐春強找了個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一個五層樓的酒店,挑最貴的菜點了一大堆。“就我們兩個人,你點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陳墨對著一桌子的菜肴卻想起朱醫生說的這里一個人一年的收入才三千塊。
“沒事,吃不完就吃不完唄,又不差那幾個錢。來,多吃點,這些都是好東西。我姐真是有先見這明,把你派過來。”徐春紅強夾了筷肉到陳墨的碟子里。
“我自己來。”陳墨覺得眼前的徐春強陌生了。他對徐春強的印象還停留在淳樸和靦腆上,第一次看到朝他打招呼的時候還會臉紅,可現在他竟然一邊招呼自己吃飯,一邊還不忘記跟服務員眉來眼去。
“我姐在醫院的話,那孩子應該沒什么問題吧?”徐春強壓低了聲音湊到陳墨耳邊問道。
“啊?沒有,你真聽錯了……”陳墨一時頓住了,徐春紅沒有跟自己的家人說她的情況,他要是把她的情況說出來了,那是不是不太好。
“你別騙我了,我姐前段時間還在說要結婚了。”想到伊科過億的身價,自己的姐姐嫁給他后,那可就全是自己家的。徐春強仿佛看到了有一大堆的鈔票堆在自己面前,數都數不過來。
“你姐她……不容易。”陳墨欲言又止。徐春紅的家事,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更不適合在這個酒店里大庭廣眾下說。
“沒事,我明白。我媽給我姐算過命,那個算命的說我姐八字硬。前面苦一點,后面肯定是大富大貴的命。只要孩子生下來后,一結婚,這不什么都有了嘛!我姐厲害吧,給我整這么一姐夫,值啊!”徐春強拍了拍陳墨的肩膀。陳墨閉上了口,對著一桌子的菜,他完全失去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