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家鄉是一個人口密集的小鎮,我就住在離鎮中心不遠的村子里。這些年從高中、大學到去深圳工作,以為漸漸遠離那些熟悉的氣息。在普通話的語境里,雖然生活并不優越,但以為自己早脫離了那種我避之不及的俗氣,多了一些所謂的書生氣、文人氣質。但是,隨著回歸的幾年,我發現其實有些東西一直深埋在骨子里。也許表面上看我已與他們不同,但與他們接近,我覺得是如此的熟悉,抗拒中不由覺得生活的真切。看到聽到的一幕幕浮光掠影,勾起了我記下他們的想法。在寫字的過程中突然發現那些前輩竟然充滿了傳奇,他們帶著非一般人的生活經歷,走進人們的視野,平凡而不同的過了或正在過完一生。是為序。
? ? ? ? ? ? ? 系列一 ? 入贅大叔
父母家,從公汽下車走上10分鐘就到了。因為沒吃早餐,我順便下車在街上買了一份早餐。走在大街上,看到一張張被生活烙下印記的臉、姿勢,說的話,表情。覺得每個人生活都不易,為了生存,從一張張稚氣天真的臉,變成世故成熟,并逐漸蒼老的臉。生活沉重地壓彎了很多人的脊梁。為什么回到老家會看到很多人尤其是女人駝背,看到白發蒼蒼的70歲左右,甚至有83歲的老人賣菜(這個老人我小時就認得,所以有次買菜問了他),佝僂著身體踽踽前行。覺得似乎找到了答案,駝背并非只是簡單的身體問題,也許還牽扯到心靈精神問題。因為生活的重壓,人從心理上都不由自主地被壓彎了。看著聽著周圍市儈的談話、嘴臉和行為,覺得生活將人變得俗氣。
人窮志短并不是沒有道理。如果有優越的物質條件,每個人都可以裝得很優雅,很有涵養。當生活質量過于低下時,人是不懂得也不屑于去優雅的。越在貧寒的地方,人們越相信蠻力、暴力的力量。如果物質足夠豐厚,每個人都有吃不完的餅,可能還會裝作彬彬有禮、互相謙讓。而在只有一張餅,明顯不夠分,平分都吃不飽,大家都饑腸轆轆的情況下,你能相信大家再溫文爾雅、互相謙讓嗎?在老家上火車拼的是蠻力,或越是物質條件差的地方,相對人的涵養就差些就是明證。輿論一直強調中國人素質低軟文化氛圍差勁,不知排隊等,說外國人如何有教養講衛生,是否經濟實力的巨大差距是根本原因?倉廩實而知禮節,實在是很好的解釋。我常常身無分文而心憂天下,不禁問過一個同事,為什么真正有話語權的人、掌握資源的人沒有心憂天下呢?他說正因為你身無分文才會心憂天下,我當時真覺醍醐灌頂。我現在覺得這種心憂應該是一種同理心作用,真正的富人是漠不關心甚至鄙視窮人的,他們只會聚焦于怎樣更好地爭奪、享用豐厚的資源。《門第》第一次讓我了解了富人的生活及心理。
? ?有時回家除了父母見得多不覺得外,偶然碰到的一個人都會驚訝于時間的雕刻。是的,我都已經30多歲了,那些兒時的長輩能不老嗎?今天看到的一個男性長輩,遭遇也讓人唏噓(因為是小時聽大人講的,所以有些細節可能有出入)。他因為是地主的兒子,在解放后一直娶不到老婆,剛好家里兄弟幾個除他外都是侏儒,只有他一個是正常的,所以父母在他30多歲時讓他娶了一個癡呆女做老婆,并入贅到女方。對于他的關注就是從癡呆女開始的,那時幼年的我經常看到一肥頭大耳的女人,翻著白眼流著涎水出現在村里,總是很害怕。后來聽大人說她叫苕幺(我們那的方言叫癡傻人苕,因為她是家中老幺所以叫他苕幺)才知道以上的情節。故事才剛剛開頭,癡呆女并不全癡,會口齒不清地喊男人的名字,會做挑水澆菜園一類的簡單活。經常看到她在男人或自己父母的陪伴下一起去菜園。由于她的癡傻,他們的第一個女兒完全跟母親一樣全身肥胖,流口水,十幾歲了還經常銜手指。這一老一少苕,經常結伴而行,好像癡傻女對象自己的大女兒還尤其喜愛。家人總結教訓在第二個女兒出生時只讓她吃了幾個月的奶就斷奶了,所以第二個正常得多,雖然也比常人弱智一點,但還上了幾年學。她正好跟我童年,兒時還經常碰到她,對她的家庭比較同情,所以上學時看到別人欺負她,還喜歡打抱不平。第三個是個兒子,鑒于前兩個姐姐的經驗,這兒子一生下來就抱到他爺爺奶奶那去了,根本沒有讓他吃癡傻媽的奶。聽說那個兒子后來長大了讀書很聰明。漸漸地老大長大了開始發育,來月經了褲子染得到處都是,家人怎么教都教不會,然后再大點就開始到處亂跑,一跑一兩個月不回家。后來她家人為了不讓她亂跑,把他吊起來打,前后打了幾次,最后不知怎么,最終死了。再說老二,跟我同年的那個,讀了幾年書因為同學的嘲笑,就退學了。到老三就是那個兒子讀初中了,后來聽說他受不了別人對他的嘲笑和刺激,神經了也退學了。故事還在繼續,癡傻女也開始往外跑,一跑半年找不到人,有一次村人在村里打谷場裝糧食的空房子里見到過她,好像還跟一老男人在一起。關于精神病患女和癡呆女人經常被一些不壞好意的男人誘奸的事,長大后我知道的越來越多。只能感慨并覺得嫌惡。我聽說過一精神病女患,經常被搞得懷孕,沒辦法家人只好給她做了結扎手術。總之,故事的最后只剩下這個男人孑然一身待在這個他入贅的村子里。曾經年輕時能幫襯下的岳父母都前后死了,他的老婆、大女兒都死了,二女兒我不知道,只聽說變得和大姐一樣瘋傻,小兒子已經精神失常。
? 所以再見到他時,看到他也蒼老了,胡子邋遢,變胖(那種年老的肌肉松弛的胖)胡子和頭發都已變白了一些,臉上的紋加深,表情同樣的是被歲月壓迫得衰老、麻木。其實他非常勤勞,人品也不錯。但因為歷史的原因,上一代的原因,承受了這么多非常人經歷的生活。我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口吻客觀敘述這些發生在主人公身上的事,不知道他的內心經歷了這么多會是什么樣的。村里人每每提到他的家庭,多是戲謔嘲笑的口吻,我不知道他的內心是怎么承受的,他在這個世上還有可以說說話的人,可以尋找到溫暖的人嗎?這比《活著》里面的福貴要好還是要差呢? ?
系列二
? 人是不能忘本的,因為忘記就意味著背叛。可是如果不從本中走出來,也永遠無法推新,就是這種帶著批判的回憶,可以讓我們不斷審視自己,不斷成長。那些久遠的記憶,在幾乎淡忘的同時,其實一直被我們帶在身上,活在現在,走向未來。
? ? ? ? ? ?弱者的命運之 ? 奶奶
? ? ?一次在夢中見到奶奶,看到她過得不好,很傷心難過,以至于醒后大哭了一場。青山何處埋孤骨,每當想起奶奶,不由產生這種無力的惆悵。奶奶曾經住過的房子成了我好久不堪去看的地方,奶奶的墳墓現在已無處可尋。連我微薄的哀思都無處置放寄托,久而久之,隨著生活的煩擾,竟然將這份情思淡忘,直到和學生一起學習《老王》。同是貧苦的老人,課后習題要學生寫一篇生活周圍這樣的人,才勾起了我沉睡多年的紀念。是為記。
? ? ? ? ? ? ? ? ? ? ? ? ? ?童年的記憶
? ? “奶奶,等你老了,就和我們一起住,我家那間房子是空的。”
? ?“奶奶,你將來要活到80歲,這樣就能等到我長大給你買東西吃了”
? ? ? “奶奶,我要教你識字”
? ? ?“奶奶,照片中的人是你媽嗎?”
? ? ?“奶奶,你的男人呢?”
? ?兒時這些稚氣的話都是我對奶奶說的,時間過去這么多年我還能記起。她其實不是我的親奶奶,只是一個張姓的五保老人。但是我一直喊她奶奶,從來沒有帶姓喊過。只是我一直搞不清楚的是奶奶當時的年歲,只能粗略地推算奶奶帶我的時候已經60歲以上了。只知道那時很依戀奶奶。從我不記事到上高中的十幾年間我一直都很依戀她。聽媽媽說奶奶帶過的小孩有很多,但是就是沒有像我這樣這么多年還和她這么親密。其實我那時候已經大了,不需要奶奶帶著了,可我還是依戀奶奶,經常到她家去玩。每次到奶奶家,她也沒有什么玩具給我。如果奶奶在做針線,我就在旁邊看,有時幫她穿穿針。如果她忙別的事,我就自己玩自己的,比如在她狹小的院子里捉螞蟻玩。碰到她到別人家串門,我也緊跟著。甚至是她走親戚,我還跟著她一起去呢。我幼時的唯一一輛三輪童車,就是跟她走親戚時,她的親戚給的。現在回想,我那時除了和隔壁的小松玩,最多的就是去奶奶那兒了。平時沒事也喜歡往奶奶家跑,如果一看到門鎖著就很失望。奶奶有時會出門一兩個月到別人家幫忙帶孩子,我會很想念她,想得不得了,一直在盼,奶奶什么時候回來。有時忘了這事竟直接跑到奶奶那玩,遠遠地看見她家門鎖著,才想起奶奶還沒有回來,很掃興地垂頭喪氣慢慢往回挪著步子。期間無數次跑到奶奶家門口看看,她回來沒有。
? 我依戀奶奶,也喜歡奶奶。對奶奶的喜歡,幼小的我是毫無意識的,只知道每次家里做好吃的吃食,就要媽媽給奶奶一份。次數多了,媽媽也養成習慣了。有時我自己忘了,媽媽會提醒我,我自己也樂此不疲。八九十年代的農村,人們生活都很拮據,平時都舍不得吃肉和水果,只有來客人的時候奢侈一下。大家只能自己變著法的自制各種面食調節口味。誰家做饃饃了,包餃子了,炒豆子等在大家看來都是值得宣揚的一件事。每逢我家做這樣的飯,我都嚷嚷著,媽媽,拿一份給奶奶吃吧,我等會兒送去!而奶奶每次出遠門回來也會帶給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罐頭,過年的時候還會給我壓歲錢。所以我總覺得奶奶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奶奶。這種親切,遠超過了其他真正的親戚。所以有次,鄰居麗姐姐故弄玄虛地在我高中放假回家的路上攔住我說,你那個死了,我當時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結果她說是我三姑媽的時候,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氣。當我把這件事告訴其他表姐妹時,她們很鄙夷我。其實人性都是相通的,誰對你好,你就會喜歡誰。她們覺得三姑媽對她們好,所以很傷心;我覺得三姑媽對我不好,在我心里更在乎的是奶奶。上高中時有一天我突然做夢夢到奶奶死了,醒后很傷心地跟爸爸說這件事,爸爸說,你對奶奶感情太深了,但是人類的新陳代謝也是規律,沒有死,哪有生呢,我才寬慰一點。后來有次跟奶奶聊天說到這件事,我說奶奶你活久一點,這樣我將來好報答你,說著說著就想哭,奶奶卻寬慰我說,香,你應該報答的是你的爸爸媽,我算不了什么,只要你心里記得奶奶就行了。
? ?現在想來對奶奶的了解真的很模糊,只是隱約地知道一些大概。
身世的可憐
關于奶奶的身世,我了解的很少。她老家在哪里我都搞不清楚。只聽到她自己說她是被土匪搶來的。正是這樣的婚姻,為她以后的不幸埋下了根源。她的親人中我只見過他的弟弟,她的女兒和外孫女們。正是因為她的男人是土匪,所以解放后就被抓去坐牢了。她應該很年輕的時候就開始守活寡。她去世的時候好像是84歲,那時是2002年,她男人被抓推測是1949年建國初期的話,她應該是30歲左右就守寡了。這一守就是一輩子,而且還帶著三個兒女和一個婆婆。不幸的還在后面,她的一兒一女長到十幾歲時先后就早夭了,唯一的女兒,也在長大后嫁了人,只剩下她和婆婆相依為命。后來她婆婆也死了,只剩下她自己孤身一人。到她70多歲的時候,那個男人被放出來了。為此她還專門去找過他。可惜的是,那個男人并沒有回來,還和別的人重新成了家。媽媽講這件事的時候,是面帶戲謔的笑的,笑奶奶老了老了還是要找那個男人,我卻很為奶奶傷感。作為女人,她的婚姻是不幸的,她守了一輩子活寡,最終卻盼來徹底的背棄。我想起小時候問奶奶的話,還為向奶奶傷口上撒鹽感到內疚。
身體的殘疾
奶奶的腿是殘疾的,像那種小兒麻痹癥病患一樣,一個腿很細。我問奶奶怎么回事,奶奶說是鬧饑荒時寒冷天到堰塘撈野菜凍壞的。知道原因后,我對奶奶更有了一種同情。奶奶走起路來,健全的那條腿先邁出去,另外一條殘廢的就很吃力地往前一顛。隨著時間的久遠,我已經記不清是不是右腿殘疾了。只記得小時候跟奶奶一起出去,在路上有頑皮的小孩,追著奶奶喊跛子跛子,我很生氣,出來護奶奶。慢慢的我從奶奶自己的態度才知道,這條腿對奶奶來說更多的是造成行動上的不便。奶奶總是不服氣地經常提起,要是我的腿不跛,我的身體比誰(同村一個跟她年齡相仿的人)還要硬朗。其實奶奶的腳也是殘疾的,那是綁小腳的貽害。可以想見,對于一個70歲左右腿腳都不靈便的老人來說,她的生活是多么的不便。現在回想,會一起想起那時貧瘠的生活,在那個年代生活的人,都很艱難,奶奶更是艱難中的不幸。記得有次回家,看到了我們小時候喊的年奶奶,身體佝僂的不成樣子了,幾乎和地面垂直,拄著一根拐棍還挎了一大籃子菜,一小步一挪非常遲緩地往回走。我正準備上前去叫她一聲,發現她的眼珠幾乎已經渾濁的睜不開了。我都不知道她還能認出我來不,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看清路的。只見她那瘦巴巴的臉上皺紋深深的嵌了進去,臉上布滿了老人斑,看到她衰老成那樣還在操持家務。我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
我與奶奶的生活
我自己當然是不記得多大的時候開始跟著奶奶,聽媽媽說是3歲左右。媽媽那時忙,(好像還是在生產隊搶工分的年代)只有在白天把我交到奶奶那兒看管。現在只記得小時候幾個模糊的片段。一次,我在床上蹦蹦跳跳,看到奶奶一個人點著煤油燈,桌子上有一盤花生米,奶奶還倒了一杯酒。這里大致地說一下奶奶住的屋子。奶奶的屋子是一個大通間,主要被分成三部分,進門就算是堂屋兼吃飯的地方,左手邊朝外算是廚房,往里就是奶奶的一張床了。奶奶的屋子光線很暗,即使在白天,靠床的一面都是黑乎乎的。我一個人害怕就喊奶奶,奶奶給我喂了幾口花生米。還記得一個雷雨天,媽媽回家把我從奶奶家抱回家,全身給我裹得很嚴實。說到這里我想起奶奶家好像沒有安電燈,總只點微弱的煤油燈。我還問奶奶為什么不用電燈,奶奶說電費太貴。奶奶是一個孤寡老人,幾乎沒什么收入來源。好像就是一畝多的薄田,外加一小塊菜園,只能自給。再有就是靠給大家帶帶孩子,別人給點米吃。好像奶奶帶我,我爸媽每年就給她一籮筐大米吧。奶奶生活非常清苦,一天只吃兩頓飯,第一頓飯上午10點左右吃,第二頓飯下午4點左右吃,天黑了就睡覺,這樣就節省開支。
其實我從6歲上幼兒園就不用奶奶看了,但是閑來沒事的時候還是喜歡到奶奶那玩。有時小伙伴們找我不到就到奶奶那找我,一找一個準。現在想想奶奶教給我的也許不多,有的甚至是迷信和愚昧的,但對當時的我來說卻一一認真聆聽了。比如她給我講的毛猴精的故事,我都當炫耀的談資講給小伙伴聽。現在回想那時小伙伴們晚上沒有電視看,就是做游戲講故事來度過的,覺得比現在的小孩生活要有趣得多。奶奶還給我講過鬼故事,教我在臉上畫符來保護自己不被鬼招惹。這一招我到現在只記得隱約的一點:好像是用自己的唾液捋三下額頭上的頭發,再在臉上連畫三次什么圖像,這個就忘了。對了,奶奶還會替人醫治被崴了的手腳腕,一邊用酒涂抹一邊嘴里念念有詞地念100遍只聽得到聲音聽不清內容的經文,一邊幫別人用手用力地推搓揉。奶奶還教我在夏天怎么自己燒水自己洗澡,減少媽媽的負擔,還教我洗衣服。甚至在有次我跟她講我和小松夏天一次午睡的時候,告誡我不要和男孩子一起睡的話,這對當時幼小的我來說真是一大沖擊。
晚年的孤苦
其實奶奶的晚年生活在我記憶中就是一畝薄田,一小塊菜園,加上偶爾幫人帶孩子生計。這在那個年代的五保老人也只能是這樣了,人到老了,就開始衰弱病痛,也只能是這樣。一年冬天奶奶不知怎么了,臥床不起長達幾個月,村里人都說這老媽媽活不長了,我很擔心。到了第二年春天暖和點的時候,奶奶終于可以起來了,看到奶奶重新能出門了我很高興,希望奶奶的身體就這樣轉好了。可是不如我所愿,奶奶好了有大半年,當年天冷的時候又病倒了。那個時候不知道是什么病,總之奶奶又開始臥床了。她臥床時,她唯一的女兒曾經來照顧過她一段時間,但是她女兒卻反復地說,在她這兒呆不住。奶奶聽了很不舒服,傷了她的心,奶奶曾把這件事講給媽媽聽。也許這就是人老的悲哀,久病床前無孝子。
?今天再看到這些,覺得在荒涼中得到一點溫暖。讓我記得還曾經有這么一個人陪伴過我,讓我覺得自己曾經有長兩輩老人的關愛。可是,苦命的奶奶,你為什么就這么早離開我了呢?最后一次看到奶奶,是她整個人臥在床上。凌亂的白發已攤開在枕頭上,她的神智已經不清醒。旁邊的親人告訴她,我爸爸帶著我來看她了,她很生氣地說,誰知道是哪個狗日的。旁邊的人趕快解釋說她現在已經認不清人了,于是又說了一遍,她又問是誰,嗯呀了幾聲含混不清。我看到奶奶枯槁成這個樣子,不禁哭出聲來,連喊了幾聲,奶奶,奶奶,是我。奶奶聽到我的哭聲,竟然清醒了。她安慰道,香,你莫哭,奶奶老了,早晚是要死的。我哭得更傷心了。當時是我正月開學臨走前,爸爸提醒我去看一下奶奶,說張奶奶怕是不行了,你去看奶奶最后一面吧。所以爸爸看到我傷心,趕忙叫我走。果然,在繁忙的學業中奶奶悄然長逝。我直到清明節放假回家的時候,爸媽才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問奶奶埋在哪里,我要去給她上墳。在爸爸的指引下,其實中間幾次爸爸也不敢確定,最后才終于找到了奶奶的墳。那明顯是很草草地選了一處地,好像就在人家幾塊田之間的空隙處,地勢低洼,已經被人來回踏得快平了,不仔細看都不知道在哪兒,這也是爸爸不好找的原因。當時媽媽就說張奶奶的墳早晚會被踩平的,選了這么個地兒。這也是沒有后人的悲哀,不知道是誰的主意,竟將老人的墳墓選在這來往的道路上。一年后我再問奶奶的墳,果然,已經被水淹了。
? 現在,我再想找奶奶的墳,已經找不到了,只記得見她的最后一面那凌亂披散的白發,想她那么久臥床時的病痛與無助,她會不會回顧自己不幸的一生?
? ? ? ? ? ? ? ? ? ? ? ? ? ?舅姥爺
? 今天吃飯發現飯有點夾生,突然想起舅姥爺,想起媽媽叫我給舅姥爺打幾個荷包蛋,五個或七個。結果我在打的時候想到底是五個好還是七個好,干脆取個中間數,六個。后來給媽媽說,媽媽說雞蛋要打單數,不能打雙數,六個就要斷路,聽了之后我不由有些擔心,不久舅姥爺真的死了。
? ?他的一生太平淡,平淡的不值一提。對我這個晚輩來講,更是所知不多。他唯一特別之處是,他是一個聾啞人,這就注定了他的不幸與孤苦。在幼年的我眼中,他總是一個人。外婆說其實他年輕時娶過妻,后來聽信別人說他老婆和別人有染,就生氣地將老婆打跑了。我一直為之遺憾,覺得他太孤單,可憐。因為是啞巴,他想表達某種意思或是聽不懂別人說什么話時總是很焦急,嘴里大聲地咿咿呀呀很吵人,加上他手舞足蹈的動作,常常令人覺得很討厭。在我印象中好像就是因為這點大家都很討厭他,對他不耐煩。和他同輩的外公,其他兩個舅姥爺們還總喜歡戲謔他。小孩子也喜歡捉弄他,以激怒他為樂。所以我印象中他的表情總是充滿了惱怒、暴躁,面容猙獰。
? ?但是他在我面前是溫和的。也許是因為他在成人世界里得不到多少尊重,也許我不像其他的小孩子那樣嘲笑捉弄他。所以他只好跟小孩子親近,畢竟小孩子相對來說是天真無邪的。因為他沒有家人,所以每逢走媽媽那邊的親戚,我幾乎都能碰到他。一次見到他給其他的小孩用紙疊戒指,我也很喜歡,纏著他給我也疊一個,他欣然應允。這樣我就和他認識了,以后每次碰到他,我總纏著他給我疊一些小玩意兒。漸漸地,也開始和他做一些簡單的小游戲。因為要和他交流,我因為學著他的樣子,比劃一些手勢。雖然很蹩腳,但最后也能明白大概,實在無法溝通的,就放在一邊,不理他了。那個時候實在太小,和他碰到的又不多,所以對他的印象很少。也許每逢親戚有事他也有參與幫忙,只是幼小的我不知道的。不過我每次碰到他,總喜歡跟他玩。也許對他來說,只有和小孩子在一起才是開心的。也因為沒有家人,他還喜歡經常到處走動,有時就到我家來玩。漸漸的,我長大了,對疊的紙戒指也不感興趣了,舅老爺再給我疊的時候,我只是象征性地看一眼,接過來就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慢慢地和他越來越淡了,有時就讓他一個人在那坐著。小時候外公經常到我家來玩,所以有次我就搞錯了。有次放學回家,在后門喊媽媽開門,沒人應。透過門縫一看,里面坐著一個老人,我以為是外公,就大聲的喊外公,開門。喊了好多下他都沒動,我很是惱火。等到從廚房過來的媽媽聽見了給我開門,我才發現來的是舅姥爺。最后一次舅姥爺到我家來玩,好像正是媽媽農忙的時候。那幾天媽媽帶著哥哥吃過飯就要下田,家里只剩下我。玩了兩天媽媽估計舅老爺要回去了,就叮囑我到:要是舅老爺要走,就給他下一碗荷包蛋。結果我下了荷包蛋給他吃后,他也沒有走。就記得晚上怕他餓了,我炒了一碗現飯給他。結果拿錯了,拿的是媽媽盛起來的夾生飯,吃得舅老爺只皺眉頭,勉強吃了幾口就沒吃了,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又過了一天吧,舅老爺向我表示他要走了,我送了他。
? ?后來不久,聽外婆說,舅姥爺死了。我們問是怎么死的,她說舅姥爺幫人家推墻,其他人在一邊推,他一個人在另外一邊幫忙拉,墻一倒,一下子把他壓在下面。因為他不會說話,可能當時也來不及哼一聲,大家都沒發現。等到吃飯的時候清人,才想起沒看到他,等找到他,早已斷了氣。外婆是帶著哽咽的聲音說的。
? ?舅姥爺的晚年是跟他的兄弟就是我另一個舅姥爺一起過的,聽說他的侄女對他不好,經常吼他。曾經有一次鬧到要趕他走。我聽后只覺得那個表姨的不好,也許個中詳情并不為我這個旁觀者得知。只是更同情他的處境。從我記得舅老爺,那時才4、5歲,到他去世,我已經上了高中了吧,具體的時間我記不太清。不知這個孤苦的老人死后可有后人記得他,清明節的時候為他燒一把紙錢。